孩童時代,最喜歡的游戲莫過于捉迷藏,將自己藏在一個沒人注意的地方,藏得越隱蔽,對方找的時間就越長。聽到同伴焦急的腳步走近時,藏在附近的我內心好一陣狂亂。當然,如果將自己藏得太深,對方很容易失去耐心,甚至忘記做迷藏這回事,自己悄悄溜回家。
不少人長大后也喜歡藏東西,將不舍得用的貴重物件藏在一個地方。物質匱乏的年代,我的母親就喜歡藏各色糖果、花生、瓜子、核桃、動物餅干等零食。糧食短缺的年代,母親總會藏點精細糧來以備荒年。積少成多,竟然攢了粒粒飽滿的一缸麥子,足有50多斤。快30年了,再也不用擔心吃白面的母親,前年將糊在缸沿的那層厚報紙揭開,藏了近30年的麥粒竟然沒有生蟲,只是顏色不再發黃,硬得像一粒料沙礫。‘好可惜啊,要是當時給我們吃了饅頭,我們或許還能再長高點,現在成了麥化石,誰還敢吃?‘母親面帶愧色地也承認‘早知道吃白面成為平常事,誰還藏它們,還不如當年讓你們多吃幾個新鮮饅頭。‘話雖這么說,但那滿滿的一缸麥子,卻在漫長歲月里帶給母親一種結結實實的安全感,讓她在平淡的日子里有了生活的底氣。
我已故的婆婆同樣是個喜歡藏東西的人。尤其到了老年,這種藏東西的行為更加頻繁、更加古怪。床鋪下、枕頭下、衣柜里、被子里,水杯里,常常能找見碎成粉末的餅干,發綠霉的面包、干巴巴的點心,腐爛的水果。不糊涂的時候,她喜歡將東西藏在貯藏室,各種零碎小吃食混亂裝在一個個布包里,高高掛在墻壁上。患老年癡呆癥后,婆婆藏東西的行為越發變得怪異,她總是先看看屋外有沒有人,然后,再將她房門輕輕掩上,聽得見一陣窸窣聲,她開始藏那些自以為稀罕的、平時不舍得吃的東西了。她要留著給她偏愛的孩子們吃。隨著病情的加重,她最后這幾年里,竟然將衛生紙撕成小碎片,藏在各個衣服口袋里,藏在挽起來的袖口邊沿。過幾天,她的身份證,存折,鑰匙就會‘消失‘。我們知道肯定是她藏起來了,但她很少記得她藏的地方,于時,大家開始分頭尋找,不得其蹤。有一次竟然在床下一只準備扔掉的舊棉鞋里找到。還有一次是在找什么東西時,竟然發現舊褥子的一個角落里,藏著一個裝有1000元的信封。
說起藏東西,我常想起小時候父親給我們講的那個故事。當年他在五臺山教書,所在的那個小山村有了放牛的老光棍,每天早出晚歸去山上放牛。牛長大后,年底就會有一大筆賣牛的收入。擔心村民偷他的錢,這個放牛老漢從來不肯在家放錢。可又不能總帶在身上吧,他就想了一個好辦法,就是將錢藏在一個人們想不到的地方。牛兒在山坡上吃草時,他就仰面躺在山坡上,雙手墊在背后,給人一種悠閑曬太陽的假象,其實他是一邊警覺地觀察四周,一邊不消停地用手將土刨開,等環顧四周沒人時,將一大卷錢快速放入刨開的小洞內,再用土埋好。他一直覺得這是安全系數最高的藏匿法。但有一次,被上山挖藥材的村民偶爾挖到了錢。再一留心他,發現他躺臥著的地方,竟然是塊‘風水寶地‘。待他前面吆喝著牛群離開后,有心的村民就直奔睬好的‘藏寶‘之地,十有八中沒空手過。即使沒有挖走他的錢,時間長了,他也記不起在空曠的山坡上,他究竟在哪塊石塊旁或哪株大樹下埋過錢。
隨著長大,懂事,不少人除藏看得見摸得著的東西,更喜歡藏一些心事,一段往事,甚至一份戀情。往事藏得久了,讓好端端一個人心事重重;心事藏得深了,又顯得城府很深。有些心事也是藏不住的,言談舉止,日常表情,某一天會不小心泄露出去。如果哪天不想藏了,說明就放下了,再辛酸的往事也會變得健忘,只有那份戀情,將會隨著時間發酵變得醇厚美好。
我常想,世間有沒有人,能將一個人珍藏在心底一輩子,和他一起老,一起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