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烏蘭扎德噶,我中止了早上跑步的習慣。所謂草原并不平坦,草下面的地勢深淺摸不準,容易崴腳。還有就是我回答不出牧民兄弟的提問:“你跑什么?什么東西丟了?”我不好意思說這是鍛煉身體。他會問:“身體還用鍛煉嗎?干活就行了嘛。”為了保持“正常”,我改為晚上走步。沿西拉木倫河岸往東邊走,月亮剛好從寶格達山頂上升起來,把路照得清清白白。
山上的月亮,稱之為白嫩也是可以的。它別無所依地停在海底一般深藍的夜空,好像拿不準要不要繼續向上升。不升是對的,月亮現時的角度恰好俯瞰西拉木倫河在夜色里的清明。河如靜止,與月對望。河上漂過一片葉子,把水中的月亮從中間劃開。月亮搖蕩幾下復原,比剛才更白。
河水在遠處分為兩岔,鋪開犄角似的銀白光帶。河水淺處,微凸搓衣板似的網,攔截水里的碎銀子。魚從河面跳出來,“啪哧”一聲,傳得很遠。同伴吉雅泰告訴我,魚打架。我聽了疑惑,魚還打架?黑天還在打?同伴說,魚最不是東西,特別是草魚,愛搗亂。我說,那就把草魚全都抓起來吧。吉雅泰笑了。
夜鳥從灌木中驚醒。它們有夜盲癥,沒飛多遠又落下,嘎嘎叫,明顯在抱怨。月光照亮了沙地的蜥蜴,它出溜出溜爬,扭著尾巴。我特想踩住它的尾巴。小時候,我跟父母住五七干校,禍害過它的尾巴。好看的是草葉上的露水。草在后半夜才結露水,透明的露珠在月光下變得瑩白。遠看,草披掛周身珠寶,搖搖欲墜。這哪是草?每一株都是君王,琳瑯錦繡。
我跟吉雅泰走了很遠的路,卻見月亮一步步向后退。人往前走,月亮向后撤。你停下,它也站腳。我們繞過寶格達山,月亮退到了沙金山頂上。月亮怕人啊,吉雅泰說。
走牧區的夜路,沒有什么可怕的事情發生。這里只有純樸的、已經睡覺的牧民。大自然也睡了,留下月亮看守天庭。沼澤里傳出鳥叫,如青蛙的叫聲。吉雅泰說這不是鳥,是蟲子,在樹上像蟬一樣刮翅膀。
月色越發白凈,牧民的房子看上去比白天矮了,毛茸茸的。如此明澈的夜空,看得見細長條的云彩。云彩想把星星藏起來,但星星在云后偷偷露出了眼睛。
我還算正常吧?我問吉雅泰。他說正常,但你不應該穿皮鞋出來,露水把皮子都溻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