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如約而至。春天,總是討人喜歡的,有人愛春的姹紫嫣紅,有人愛春的草長鶯飛,有人愛春的陽光明媚,而我,卻獨愛春的細雨綿綿。在春雨淅瀝的夜,坐于小軒窗前,泡香茗一杯,執詩書一卷,于古人的詩詞中細品春雨,也別有一番趣味!
春雨里有“苦”。“苦”是人生常態,古今概莫能外。佛經里說,人有八苦,其中三苦是“愛別離、求不得、放不下”。“愛別離”原指與自己親愛者分別的痛苦,往大了說,自也包括親朋好友、相識相知者。對于王維來說,與老友分別是痛苦而傷感的——不知何年何月才能再相見,因此在“渭城”的“朝雨”里,只能“勸君更盡一杯酒”,因為“西出陽關無故人”!而對于劉長卿來說,那年的“杏花微雨”里,不僅有“別離”之苦,更有“求不得”“放不下”等諸般苦楚。他在《別嚴士元》里寫道:“東道若逢相識問,青袍今日誤儒生。”他鄉遇故知是快樂的,但與好友嚴士元在江南煙雨中“聚散匆匆”這一幕,難免讓詩人生出“世事無常”的感慨來,更觸動了他潛藏在內心深處的心結:報國無門、壯志未酬,是為“求不得”之苦。
春雨里有“樂”。辛棄疾說:“嘆人生,不如意事,十常八九!”正因煩惱的事太多,人們才會努力去尋找快樂,并試圖留住快樂。欲圖一時之樂,想來并非難事,只要出去走走,譬如在“沾衣欲濕杏花雨,吹面不寒楊柳風”的時節,來一次“最愛湖東行不足,綠楊陰里白沙堤”的春游,就是極好的。 而要時時樂、常常樂,偶爾出去浪個一、二次的,已然無法滿足,除非能像唐代詩人張志和那般看破紅塵世俗,放下功名利祿,扁舟垂綸,浮三江,泛五湖,漁樵為樂。這位外號“煙波釣徒”的著名詩人曾用一首《漁歌子》描繪了他逍遙自在的隱居生活:“西塞山前白鷺飛,桃花流水鱖魚肥。青箬笠,綠蓑衣,斜風細雨不須歸。”
春雨里有“失”。南宋詩人陸游在客居京城時曾作“春雨”詩一首,其中“小樓一夜聽春雨,深巷明朝賣杏花”兩句被后人廣為傳誦。人們津津樂道于由詩人聽覺所勾勒出來的江南春景圖:淅淅瀝瀝下了一夜的春雨,清晨小巷里的賣花女,一切是如此的明艷美麗。卻往往忽略了“一夜”這個關鍵詞,詩人為何聽了一夜的春雨?是因為皇帝即將召見而興奮得睡不著?非也!事實上,詩人是因憂思過重而失眠,只能聽著淅淅的春雨,點滴到天明。那么詩人又為何而憂、因何而愁?或可用“失”字來形容一二:其中當有烈士暮年、壯志未酬的失意,更有對偏安一隅、軟弱黑暗的南宋朝廷的失望,或許還有對已然“失去”的金戈鐵馬、意氣風發的崢嶸歲月的無限感懷。
春雨里有“得”。俗話說“春雨貴如油”,這對于定居成都草堂多年,久于農耕的杜甫來說,是有切身體會的。他在《春夜喜雨》中從一個老農的角度,以歡快、喜悅的筆觸寫道:“好雨知時節,當春乃發生。隨風潛入夜,潤物細無聲。”是啊,能不高興么?對于農人來說,天降喜雨,潤澤萬物,農作物的長勢更好了,豐收的前景可以預期,這就是最大的“得”。而對于大半輩子顛沛流離、飽經戰火蹂躪的詩圣杜甫來說,更是“難得”:至少不用擔驚受怕、疲于奔命了,至少不會居無定所、食不果腹了。畢竟,好好的活著,比什么都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