遙想當年困惑,徘徊于人生的十字路口:是堅守在臨時崗位上,還是背起行囊到外地闖蕩,幾經猶豫,終是難以決斷。后來應了那句俗話:久等必有一禪。待到秋來八月,在一陣涼爽秋風的吹拂下,我迎來了人生的轉折點,有幸跨進了招聘干部的行列。
上世紀八十年代初,正當改革開放伊始時代,鄉鎮亟需一批年輕干部,于是,便在農村中選拔有文化、有一定工作經驗的年輕人,這就是擁有承包地,仍是農村戶口,做著公家事的招聘干部。
這一創新的招干政策,令多少農村年輕人渴望跳出農門,掀起了一陣參加招干應考的浪潮。但因配備干部名額有限,還需實行文化知識考試,多少人只能望洋興嘆,一個鄉鎮嶄露頭角者僅有三五個年輕人。當年我作為鄉廣播站的臨時人員,參加了招干應試,在幾番嚴格考察后,坐上了招聘干部的末班車,從此,馳騁在風雨兼程的人生路上。
家中世代皆為農民,我今生能與干部沾邊,那也是莫大的榮幸。那天,我捧著粉紅的簽約聘書,抑制不住喜悅的心情,一路快跑回家,把喜訊傳給鄉親們。他們爭相傳看我的聘書,一壩的人全都笑開了,對我投來了贊許的目光。父親撫摸著那個紅色聘書,意味深長地說:娃兒哪,好好干啰!要對得起組織的信任!
初秋的一天,我懷著欣喜的心情,告別家鄉父老,背著行囊報到上班。走進鄉政府駐地,一間陳舊的木樓,樓上是簡陋的寢室,樓下作為辦公室,均不到十個平方米,盡管環境條件差了些,但我依然對未來充滿了希望。鄉鎮干部的工作,每天不是下隊,就是開會,工作繁瑣,事無巨細。所做的農村工作,在腦子里思考,在行動上落實,每天走村串戶,無懼跋山涉水,半年來,一雙腳走遍了鄉村的坡坡坎坎。有老同志曾戲謔:我們是跑田坎的干部,有事找隊長,無事轉田坎。
招聘干部來自農村,多任過村里的群團干部,或是任過鄉上幾大員,熟悉農村工作,也曾積累了一些實際經驗,到農村開展工作,自然得心應手,和群眾相處關系融洽,更是鄉鎮工作的主力軍,大多擔任著黨政副職,幾年后,有出類拔萃者被提拔,主政一方。我們走在外面,是令人仰慕的招聘干部,回到家里,卻是樸實的種地農民,馬不停蹄地扛著犁鏵,趕著一頭犍牛,還得去耕種那一畝三分地。在起早貪黑的辛勞中,抹著一身涔涔熱汗,忙完收水栽秧撻谷,把更多的農事留給家里的妻子,又趕去忙做鄉鎮的工作。
那些年的鄉鎮工作,忙于冗事。狠抓農業生產,推廣先進種植經驗;走進農戶家中,催交公糧和提留款;開展計劃生育工作,抑制人口過快增長,達到優生優育;做好春秋兩季打狗滅犬,不定時調解民事糾紛。這些紛繁復雜的農村工作,一次次考驗著招聘干部,既要完成工作任務,又要做好群眾的思想工作。每每走村入戶,我們頭頂戴著草帽,肩上背著挎包,有時手里還要拿根竹棍,謹防犬只突然躥來偷襲。這身簡樸的農民裝束,正如有人說:農民看我們像干部,干部看我們像農民。
招聘干部和正式干部做著同樣的工作,待遇也不差上下,但畢竟是聘用的干部,難以進入正式的序列,盡管心理上時常蒙有一絲陰影,但位卑未敢懈怠工作,我們總是爭著搶著去干。有了急難險重的任務,我們主動要求去做;別人干不了的事,我們想著辦法去干。早晨迎著朝陽,披著一身晨霜;夜晚踏著星光,挑起一肩責任。我們把一件件事情做得干部翹首稱贊,群眾臉上掛滿笑意。
經過多年奮斗,我走向了聘轉錄的那一天,即招聘干部轉為國家錄用干部。在一番嚴格考察后,我終于成為一個正式的國家干部,把頭上多年的“招聘”二字去掉了,真正吃上了從小就渴望的國家糧。我捧著嶄新的購糧本頗為激動,一個線裝的小本本,封面是土地般親切的深褐色,扉頁里填寫著我的名字。我揣在衣兜里不肯放下,它的來之不易慰藉著我奮斗的艱辛。盡管那時吃國家糧不再讓人羨慕,我終究沒有到糧站買過一次糧食,但欣慰此生終是吃上了國家糧。
歲月流逝,一晃多年過去,往昔的招聘干部已不復存在,成為了一個時代的縮影。一些人工作政績突出,上調到區里或區局級單位,職位和環境都發生了變化,但更多的人和我一樣,一生工作在鄉鎮,在平凡的崗位上,做著平凡的鄉鎮工作。
曾經的招聘干部,每天奔走在鄉間匆忙的身影,一代人記憶中的鄉官,逐漸淡出了人們的視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