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時家境雖不貧寒,生活卻較困難,母親煮稀飯常要加雜糧或蔬菜。經常加的蔬菜有青菜、蘿卜、野蔥,偶爾也加一種色澤翠綠、煮后口感膩滑的蔬菜,名dōng hàn菜。被叫做dōng hàn菜的,還有一種,靠葉柄處的莖葉淺紅,炒著吃。炒后,紅汁滿盤,煞是好看;吃過,唇齒皆紅,有些猙獰。
一次,與朋友跟團游重慶大足石刻,中午的團餐里有一份經常吃到的所謂蒜葺dōng hàn菜。團里的多是江南人,見其蔬菜鮮紅,蒜葺潔白,嘖嘖稱奇,問:這是什么?我信口開河:這是東漢菜,東漢時期先民發現的一種可食蔬菜。說完,又指指旁邊的手撕蓮白:這菜,我們叫蓮花白。據汪曾祺說,北京叫圓白菜、上海叫卷心菜、張家口叫疙瘩白,都不及云、川、渝叫蓮花白雅。大家聽后,贊嘆有加:川渝亦是文化之鄉,普通的蔬菜都有如此典雅溫婉、俏麗可愛的名字。
汪曾祺《人間滋味》(天津人民出版社2014年4月出版)里有篇《葵·薤》,說自己小時候讀漢樂府《十五從軍行》,不明白“采葵持作羹”之“葵”是何指,后讀吳其濬的《植物名實圖考長編》和《植物名實圖考》,“吳其濬在《圖考》中把葵列為蔬類的第一品。他用很激動的語氣,幾乎是大聲疾呼,說葵就是冬莧菜。”網上查,小時煮稀飯吃的dōng hàn菜,就是吳其濬大聲疾呼的冬莧菜。炒著吃的所謂dōng hàn菜,并不是吳其濬考證出來的冬莧菜,更不是我在大足石刻瞎說三道的東漢菜,而是另一種蔬菜:莧菜。
葵,讀《十五從軍行》時也曾遇到,知道是一種植物,沒去深究,甚至認為就是向日葵。看汪曾祺的文,才知道同是讀書,卻有霄壤之別:他求甚解,我囫圇吞棗;他嘗不止,我生吞活剝;他食古化,我望文生義。他之讀書,才是讀書,我的讀書,只能稱之翻書。
方言里的dōng hàn菜,莧音由xiàn轉hàn。寫出來,應為冬莧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