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妒殺
雨過天青的薄胎瓷杯,甜蜜芬芳的腌漬桂花,色澤金黃的濃稠蜂蜜,最后再加上一勺細白的糖霜——盡管只是一盞桂花蜜茶,做起來卻也落足了功夫,看著白色粉末已經(jīng)在琥珀色的蜜茶中消融得無影無蹤,玉珠的臉上露出了滿意的微笑,輕輕將兩杯蜜茶放入一旁的瑪瑙托盤中。
“還是姐姐你的手最巧,那些廚娘怎么也做不出這樣香甜的味道來呢!”將手中的蜜茶一飲而盡,雪珠兀自舔著嘴唇,滿臉意猶未盡的神情。
“傻妹子,廚娘們做茶,不過是為了一份生計,自然不會多花心思……”看著雪珠已經(jīng)把手中的茶喝完,玉珠也端起手中的茶杯慢慢呷飲了起來:“就知道你喜歡喝,所以我才天天做呢!”
見到玉珠滿臉寵 溺的表情,雪珠不好意思地笑了起來,雖然早已做了母親,但在這個姐姐面前,雪珠卻仍然是一副渾然天真的少女模樣,嬌慵地伸了個懶腰,雪珠將正倚在她膝下玩鬧的一雙兒女哄到了保姆身邊:“我去睡午覺了,姐姐,你也歇上一會吧。”
“不妨事,你自管去吧……”看著雪珠的身影消失在了門口,玉珠臉上的笑意如同突然被凍結(jié)般消失無蹤,取而代之的,竟是滿臉的恨惡與嫉妒。
實在是想起來就讓人切齒痛恨呢!當(dāng)初李家上門提親時,明明應(yīng)該是她這個做姐姐的先拔頭籌,誰知都已經(jīng)到了互換庚帖的當(dāng)兒,媒人才吞吞吐吐地說起,李家少爺乃良在請本城有名的算命先生張鐵嘴排過八字后,覺得還是二小姐雪珠更合適自己一些。
因為當(dāng)時李家只不過是開著一家小小的金鋪,僅算得上是中人之產(chǎn),所以玉珠雖然不快,仍然落落大方地將這門親事讓給了妹妹。也不知道真是應(yīng)了張瞎子的鐵嘴吉言,還是雪珠的八字確實旺夫旺財,嫁到李家短短幾年光景,不但生下了一雙活潑可愛的兒女,李家小金鋪的生意也風(fēng)生水起,居然逐漸擴展為一溜兒十多家聯(lián)號銀樓,成了本城數(shù)得上的富戶。
相比之下,姐姐玉珠就沒有那樣幸運了,在雪珠出嫁半年之后,玉珠也嫁到了本城有名的張記藥行做少奶奶,但身為藥行繼承人的丈夫卻偏偏體弱多病,最后醫(yī)不自醫(yī)一命嗚呼。短短十個多月的婚姻生活,甚至沒有來得及給玉珠留下一兒半女,玉珠自然不愿過那守節(jié)終老的孤寡歲月,便住回了娘家。
本來是想在娘家先待上年余時間,等有合適的人選再蘸,正巧此時妹妹雪珠又懷了身孕,見玉珠一個人閑在家里也頗為無聊,便央挽她到家中小住一段時日,姊妹倆即可相幫照料,彼此又有了閑談解悶的對象。這樣在李家住上一段時日之后,玉珠才發(fā)現(xiàn)雪珠的生活竟是異常富足滋潤,光是貼身侍候的婢女丫鬟便有二十人之多,甚至連晨起絞一把洗臉巾都有專人職司,更遑論丈夫溫 柔體貼,兩個兒女又玉雪可愛,萬事趁心,雪珠簡直幸福得連睡夢中也會笑出聲來。
巨大的落差瞬間讓玉珠的心理失去了平衡,從小到大,她在親友間就是出了名的聰明美麗,而雪珠只是個不起眼的黃毛丫頭而已,眼下雀鳥躍上枝頭成了鳳凰,而她這只鳳凰卻如同落毛的草雞一樣,在他人屋檐下過著小心翼翼的寄居生活。
在經(jīng)過幾個不眠之夜后,玉珠終于做出了決定——殺死雪珠,奪回本來屬于她的一切。反正自己現(xiàn)在以妻姐的身份入住李家,和妹夫李乃良也已頗為熟捻,只要雪珠一死,自己近水樓臺先得月,到時候一個鰥一個寡,簡直再天造地配不過了。
計劃實施起來十分容易,只需每天做蜜茶的時候,在糖霜中混入同樣研磨成細粉的砒霜,微量的毒藥溶在蜜茶中無色無味,然而每天一盞,最多不過一個月,便足以要了雪珠的性命,而且再高明的醫(yī)師也不會察驗出絲毫中毒的痕跡。
說起來,這倒還要謝謝那個開藥鋪的短命死鬼呢,才讓自己有機會學(xué)到這種毒物的藥性,正好拿來派眼下的用場。帶著得意的心情,玉珠慢慢走到門口,正午的太陽下,寬闊的院子靜謐安寧,各種時令鮮花開得生機勃勃,無數(shù)蜂蝶在花間來回穿梭,煦熱的風(fēng)從遠處水面吹過,帶來了一絲涼意,沁人心脾……
……要不了多久,這些就都是我的了……
死亡在半個多月后如期到來,不過有一點是玉珠做夢也想不到的,當(dāng)然現(xiàn)在的她也早已無法再思想了——因為躺在棺材中的死者,正是玉珠本人。
靠著高明的化妝手段,乍眼看去,玉珠仍然美艷如昔,仿佛只是沉睡片刻便會醒來。看著棺木中的姐姐,雪珠哭得幾乎昏厥過去,還是丈夫怕她驚動胎氣,才好說歹說地將她勸到了一邊。
“本來想姐妹倆在一塊互相好有個照應(yīng),也順便讓她散散心,沒想到……”玉珠落葬后很久,雪珠還是常常忍不住自艾自怨,只覺是自己過于疏忽,沒有及早發(fā)現(xiàn)姐姐身患惡疾,以至于造成如今的天人兩隔,幸虧丈夫著意體恤時時勸慰,才漸漸平復(fù)了她的悲傷。
“諾,這是你最喜歡的桂花蜜茶,我特地吩咐下人做的。”見妻子已經(jīng)平息下來,李乃良才算松了一口氣,從婢女手中接過茶盞遞了過去,卻沒想立刻又引來了妻子的新一輪感傷。
“還是姐姐做的蜜茶最好喝,可是……如今再也喝不到了……”接過茶盞的雪珠并沒有立時飲用,而是順手將它放在了茶幾上,以手掩面再次哭泣起來,慌得李乃良也連忙放下手中的茶盞,走過去連聲安慰,老半天才引得雪珠破涕為笑。
在夫妻兩個人交 談的時候,在茶桌邊玩耍的兩個孩子也沒有閑著,七歲的姐姐拉了拉五歲的弟弟,互相裌一裌眼,臉上都露出了淘氣的神情,然后,趁著大人們不注意,兩個孩子踮起腳尖,飛快地將茶幾上的兩杯茶互相換了位置。
——也許玉珠一直到死都沒有明白,她天衣無縫的**計劃、后半生的榮華富貴,其實都是毀在這兩個幼童慣常的惡作劇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