土窯,站在村莊的一角,守望著那一片風沙肆虐的地方。有土窯的地方就有人煙,就有狗吠。土窯呈半圓形、隱身在半山腰,土窯的身后是山巒。居住在窯里的人也似乎從不把它當做房子看待。
土窯, 在我國的陜北、山西、內蒙古、西北一帶的農村都隨處可見。土窯,泥土的原色,是貧窮的代碼。最初的土窯叫做“窯洞”,是由洞穴引申過來的;這使我想到了北京類人猿的鼻祖“山頂洞人”。值得一提的是,我們的祖先就是靠“山頂洞”繁衍生息下來的,他們在與惡劣的自然環境搏斗的進程中學會了取火,熟食,長期的群居生活又使他們學會了以種族的方式繁衍下來,并有了最簡陋的居所。
土窯的歷史可以追溯到五千年前,或更遠古的時代。土窯,帶著隔代的暖意,穿透歷史的云煙,一路走來,見證了刀耕火種的歷史,經歷了一個王朝的覆滅與另一個王朝的興起,從古至今容顏不老。堪稱是一個時代精神的符號。一間不起眼的安謐的土窯,兀立在鄉村里,像一位飽經滄桑的老婦人,布滿溝壑的臉龐有河流穿過,有飛鳥飛過, 有山川與大地的韻腳。“風雨不動安如山”這句古詩該是對土窯最好的詮釋吧?
土窯老了,老得再也邁不動她蹣跚的腳步,但記憶中的土窯還沒有死去,土窯還活在那一縷縷上升的炊煙里,活在草木的蔥蘢和山巒的蒼翠里,在泥土的根須里拔節的,還有什么呢?從暗啞的風箱里走過的穿堂風,走過了我的父輩,度過了一個人與另一個人的一生,對一個種族,一個民族來說,一間土質的窯遠比一個城堡經久不衰。
窯——洞,這個詞素,加上一個洞字,似乎還不是真正意義上的家。窯,與窖,從所處的位置上看:一個在地下,一個在地上。從地窖的音譯和字義解讀:窖有藏、寄之意,其隱秘性可見一斑;窯,在字義上有洞的諧音,有居所的遮身之意。窖,是人在非常時期在地下挖的方圓不到五米的暗穴,上面用草木遮蓋,在旁壁掏開一處通風的圓孔,視為“窗戶”,此種地穴用來居住實為寒磣至極。在貧弱、戰亂年代,是人們寒苦生活的一種寫照。在后草地某地,就有過這種叫做“地卜坑營子”防寒防身的一種“鼠倉”式避難之所。遠離內地的荒蠻之地,有匈奴人、鮮卑人、突厥人、契丹人、女真人、此后的蒙古人,他們逐水草而居,住的是圓頂的蒙古包,從外形上與功用上看與村莊里土窯似有相似之處,但其民族習俗和理念大相徑庭。
“窯”自從與“洞”分離出來,成為一個獨立的居住場所,就賦予了它全新的意義。土窯的用料僅取至泥土,是用野地里黏性上好的泥土,輔之以水,用自制的“模子”托成長方形的土坯,在太陽下晾干,從窯底一塊擠一塊圈成弓形,逐步縮小,最后封頂。其建筑工藝與土木建造古塔和閣樓相比要簡單得多,似乎也沒有多少技術含量,但內地建的土窯卻有結實、耐用,冬暖夏涼的特性。土窯也像一尊歷經千年不倒的大佛,成為老百姓心中的神。土窯養育了多少代的莊稼人?殘損的秦漢長城遺址可鑒,古村前的古堡亦可見證它的風雨滄桑。
從我的父輩和長輩算起,爺爺的爺爺,姥姥的姥爺,他們都是在土窯里終其一生的。土窯不僅給他們貧弱的生活提供了足夠遮風擋雨、繁衍后代的蝸居保障。姥爺和姥祖姥爺都是從口里走口外來到陰山北麓的前山,在那個叫做“旮旯村”的小村莊居住了一輩子。老姥爺帶著姥爺姥姥, 在前山一個叫“河東”的村里靠種植幾畝薄田生活下來。沒有房子住,就率領家人就地取土,在村子北頭圈起幾間土窯。老姥爺憑著勤勞吃苦,和老姥奶養豬喂雞,養羊,在村里過上了衣食無憂的日子……
土窯,那泥土做就的土窯,就是一抹圓潤的記憶,中國村莊的鼻祖。土窯里那一盞盞燈,回眸歷史的眼睛,恒久地注視著世間的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