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親總是給人整潔干凈的印象,半舊的襯衫,卷起的袖子,篤定帶著笑意的神情。父親很儉省,一件襯衫穿好幾年,領口磨壞了,就拆下反過來縫上,將開水倒進搪瓷杯里,利用杯底溫度熨平了再穿。
父親有一件藏青的雙排扣呢大衣,每年過年都穿。年前將大衣拿出來放在太陽底下曬得暖暖的。晚上守夜的時候,父親先用濕毛巾將大衣上的浮塵擦除,再用自制的搪瓷熨斗來回地熨燙,熨完后掛在衣架上,全方位地審視一番,那大衣經過父親一通富有儀式感的操作,變得喜慶簇新。大年初一穿在身上,整個人都洋溢著濃濃的年味!
有父親的地方,總是洋溢著一種歡愉。
父親雖然自己不買新衣服過年,卻總是記得給我和母親買衣服。
年前賣了家養的豬,拿著錢,父親和母親帶著我去鎮上的供銷社采辦年貨。供銷社是一間很有縱深感的老式磚房,每個柜臺上方都有一根鋼絲繩連著門口的付款窗口。票夾在頭頂上飛來飛去,發出歡快的“嗞嗞”聲。我被柜臺上方掛著的一件棉襖吸引,小立領,桃粉色的織錦緞面上金線勾勒出隱隱的花紋,那時的我從沒見過這樣溫柔又嬌貴的錦緞,那錦緞像一片輕柔的云,又像做過的一個粉紅的夢。不過很快,就知道真的是夢了。母親看了看價格,拉著我就往門外走。
父親見我不開心,說:“前面的舊書攤上有一本謎語大全,里面介紹了很多種謎格,什么卷簾格秋千格,那天看到了就想著我家丫頭會喜歡。”我被父親說的吸引,很快把那個粉紅的夢忘記了。
回去的時候,我拎著重新選的格子外套,一路出謎語給父親猜。猜不上的時候,我就喊:“爸爸是個大笨蛋。”笑聲驚起了路邊覓食的麻雀,它們撲棱著翅膀飛向遠處空曠的田野。
當我穿著簡樸的新年衣服,吃著平常的食物,和父親母親圍坐在爐火邊守歲時,感覺到自己是那么富足,父親有本領將那些刺痛神經、讓人不快的事變得溫暖有情。農村生活是不富裕的,但是有父親在的那些年,卻總能讓陽光照進拮據的生活,從那塵土中長出一樹繁花來。
父親那種從粗糲的生活中轉化出來的美好姿態,和一種從勞作中得來得生動的活力,在后來成長路上,深深影響著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