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春過后,沉睡的大地蘇醒了,蜷縮在泥土里的草根睜開了眼睛,它們按捺不住激動的心情,紛紛離開娘懷,探出稚嫩的腦袋,想看看外面的世界是個什么樣子。
剛出來的時候,是一株幼苗,像毛尖,像霧芽,顏色鵝黃,水嫩嫩的。慢慢地,慢慢地,生出兩個葉片,舒展開來,顏色泛綠,顫巍巍的,上面的露珠,親吻著陽光,晶瑩剔透,美得醉人。
春色不等人啊!我會利用周末時間,走進鄉村的田野,到處都是嫩閃閃的春草,它們在山坡上,在溝壑間,在土地里,呼吸著新鮮空氣,沐浴著溫暖陽光,仰望著藍天白云,處處彌漫著綠色和生機,使人心曠神怡。
這些春草是大地母親的孩子,有些調皮,有些任性,他們長得太愛人了,渾身上下充滿著誘惑。父親對我說,這個周末,快把牛羊趕上山坡,吃了一個冬季的干草,它們早不耐煩了。出了圈門,牛羊開始撒歡,小狗蹦蹦跳跳,不停地和小羊碰頭,看來它們確實高興壞了。那個山坡是村子里有名的牧場,春草種類繁多,有雞窩草、馬鞭草、三葉草、龍須草、牛尾巴草,還有那些不知名的野花野草,仿佛為山坡覆上一張綠毯。牛羊饑不擇食,肚子吃得圓鼓鼓的了,還不愿離開。以后的每個周末,我都會放牧牛羊,不是把它們趕到這山,就是那山,有時也會把它們趕到溝邊,或者河邊,那里不僅有草,而且有水,是牛羊最喜歡去的地方。
放學回家,母親催促我們快到地里去打豬草。于是我和姐姐手提竹籃出去了。田間地頭,山山嶺嶺,隨處可以遇見那些打豬草的姑娘們,穿得紅紅綠綠,頭上扎著小辮,在山間穿來穿去,手腳麻利,放聲說笑。山里的春草,除了牛草之外,其余多數都是豬草,像灰灰菜、薺薺菜、花背心、鵝腸子、雞冠花、蒲公英、羊奶子、刺葉菜、野白蒿、野苜蓿,都是上好的豬草了。那時我們打豬草,多數用手連根拔起,對于那些不好拔的就用隨身攜帶的小鏟子挖出來。剁豬草和喂豬的活是母親的,只見她把我們提回來的豬草,一把把取出來,放在木墩上剁碎,裝進木桶里,倒入泔水,再添加一些麩皮,攪拌均勻,然后倒進豬槽。那些大豬小豬,擠擠攘攘,哼哼唧唧,爭搶進食,嘴巴吧嗒吧嗒直響。
那些春草,不光豬牛羊愛吃,人也愛吃。我記得童年時,母親經常讓我和姐姐去找那些能吃的春草,比如:刺葉菜、蒲公英、薺薺菜、野白蒿、蕨根菜、魚腥草、香椿芽、灰灰菜、野蔊菜等等。母親是個美食家,做得一手好茶飯,方圓百里無人不夸,尤其善做野菜,這些我都在那篇《母親的茶飯》里寫得清清楚楚,不想一一贅述。我曾經吃過母親做的薺菜餃子、白蒿疙瘩、涼拌蒲公英、春芽炒雞蛋等等,至今口留余香,回味無窮。
我想起在小河區工作的時候,妻子來了,她和區公所干部家屬天天進山,挖回來好多的蕨菜、小蒜等山野菜,給我改善伙食,盤盤都是那樣美味可口。她還把多余的那些山野菜,洗凈,在樓頂晾曬風干,有的做成泡菜,有的做成干菜,上桌時作為小菜,或者炒菜時作為輔料,至少要吃上幾個月。調到縣城工作后,我們竟然突發奇想,在街道租了一間門面房,辦起了“陜南特產批發部”,主賣陜南山野菜。由于我和妻子都是老實人,不是做生意的料,加之我的工作繁忙,沒有多余時間經營門店,開了一年草草收手,不是山野菜市場不好,而是我們的能力對不起那些山野菜。
有年春天,朋友送我一盒明前茶,說是清明前的紫陽毛尖,口感好,貴得很。我打開包裝,取出少許,放進茶杯,倒入開水。只見那嫩嫩的毛尖,在水中沉浮,白中帶綠,綠中泛白,顏色清亮,入口清香,腸胃滋潤,周身通泰。我想,這難道不是一種奇異的春草么?從此我愛上了喝茶,我覺得這不僅僅是喝茶,而是惜春愛春吃春的象征呀!以后的歲月,我每年都會趕在清明之前,選一兩斤上等的明前茶,天天喝,月月喝,年年喝,實在是一種幸福和享受啊!
每年開春,我的心情就會好起來,我喜歡回老家去,喜歡走在鄉間的小路上,看家鄉的土地,看家鄉的山坡,看家鄉的河流,看家鄉的天空,尤其是想看看家鄉的泥土里生長出來的那些春草,是那樣的鮮嫩,那樣的誘人,芳香四溢,沁人心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