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所在居住的村子里,生長著桑樹。
桑樹是村莊普通的樹,房前屋后,隨處可見。村里的木匠個個認為桑樹的木質好,有韌勁,是上等木料。村里人常用桑樹做扁擔。我就見過很多的桑樹被伐倒,刨刨砍砍后,成了一根根扁擔。
印象中,桑樹每年三月開花,花期非常短促。我見過桑樹的花朵,花朵很小,卻是那樣密集,迎著春風笑,迎著春雨笑。每年五月,滿枝的桑葚甘甜甘甜的。
我吃過多樹桑葚,發現有的樹上的桑葚吃起來味道酸甜,有的不酸也不甜,怎么也吃不出津津有味的那種感覺。那時候,我家祖屋屋頭有一棵桑樹,水桶那么粗。一到桑葚熟了,我就爬到桑樹上,摘那些熟透的桑葚吃。吃飽了,擇一軟綿的枝,坐在桑枝上,讓風兒在樹上緩緩地吹。
跟我摘桑葚的還有二西。二西比我的個子小,爬樹的速度沒有我快。他娘老是不讓他爬樹。有一回,他往桑樹上爬,他娘瞧見了,要他趕快下來。二西還往上爬。最后,他娘跪在地上又哭又叫的,二西猶豫了很久才下來。誰知,雙腿剛一落地,他娘使勁一把抓住他,兩巴掌猛地落在了屁股上。二西嗚哇嗚哇哭著回家了。從那以后,二西就是從我家桑樹下走過,也不往上爬了。
隊里喂蠶的只有云海叔。云海叔很精明,每次來采我家桑樹上的桑葉,總是給爺爺遞上一支煙。爺爺許可后,云海叔就背一個篾簍上了樹,下來時,就一簍嫩嫩的桑葉。每次走,云海叔背后的一桑葉簍子,晃悠悠的。那樹上的桑葉仿佛永遠采不盡。爬的桑樹多了,總有失手失足的那一天。有一回,云海叔在另外一戶人家的桑樹上一手沒抓牢樹枝,從樹上摔下來,一條腿就瘸了。那以后,女人抱怨他,還養蠶的話,一條命就會搭上。云海叔思前想后,再不采桑喂蠶。桑樹,倒顯得寂寞起來。
我家的祖屋特別大,也特別氣派。祖屋是那年失火燒掉的。那一場大火,一直沒有找到原因。祖屋燒掉了,隊長要我們一家住在隊屋。我仔細清點那場大火的損失時,想到了那場大火的殘酷跟無情。那一場大火,確實蔓延到了孤獨無援的桑樹,濃煙滾滾中,葉子熏焦了。沒兩天,就落葉了。漸漸地,桑葉就落光了。從臨時安置點里走出來,看見桑樹,我仍舊傷心地走過去,看見它干燥的樹皮和光禿的樹枝。看見它經歷的痛苦跟災難,我還以為桑樹會很快死掉。再來的春天里,桑樹又開始發枝發葉。很快,我又吃上了桑葚。
現在,我離祖屋的桑樹很遠了,離那些鄉村的桑樹很遠了,離那些可口的桑葚也很遠了。有時,桑樹像一個跳蕩的音符在眼前跳動。我日漸笨拙的雙腿和手指,再也不能爬樹摘桑葚了。面對桑樹,面對桑葚,眼里的淚,清晰地流了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