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所有的花里,我最喜歡的還是梅花。小小的花蕊,細細的枝葉,卻能孕育出周身的芬芳。梅花勁枝橫斜,花蕊吐香,襲人而來,令人心醉。即使是生長在墻角的花,身居一隅,也能把它清雅的秀色,宜人的清香,獻給這孤寂的寒冬。盧梅坡先生說得好:“梅須遜雪三分白,雪卻輸梅一段香”。
如今冬已深,春尚淺,百花凋零,只有梅樹枝頭那三兩只含苞待放的梅骨朵兒,仿佛在以它獨特的方式給我們報信:冬天來了,春天還會遠嗎?
年少時,外婆家的門口有一棵梅樹,每到冬天,我和兒時的玩伴總要去梅樹下玩耍,再采摘幾枝梅花。記憶中那棵樹上開滿了花,開得最盛時,離得很遠都能聞到淡淡的梅香。一簇簇紅梅,一縷縷甜香,沁人心脾。那時候外婆還健在,身材略發福,走路搖搖晃晃,但總是在梅花盛開的時候領著我在樹下講故事?,F在還依稀記得,外婆講了很多神話故事,雖驚險結局卻很溫情。那個時候年紀小,聽不太懂,但總是饒有興致地聽著,不時興奮地鼓掌,覺得外婆是個了不起的人,雖然沒讀過什么書,但是知曉天下大事小事,還會講很多很多好聽的故事。后來,慢慢長大了,我也離開外婆去上學了,又遇到新的環境,聽到更好玩更新奇的故事,外婆以及外婆的故事,漸漸遺忘在角落里了。許多年以后,外婆離開了這個世界,我又回到那座外婆曾經居住的老房子前,那棵梅樹居然還在,只是樹干越來越粗了,留下了歲月滄桑的痕跡。聽母親說,那棵梅樹年年開花,紅色的梅花開滿枝頭,立在雪中,漂亮極了。一陣陣寒風吹過,老屋前留下滿地落花,仿佛是梅樹在訴說著多年積壓在心里的秘密。風起,風息;淺唱,低吟,我佇立在梅樹下淚流滿面。
喜歡在下大雪的時候,踏雪尋梅。心情激動,已經顧不得凍得渾身哆嗦。白雪皚皚,一腳深一腳淺地踩在雪中,追著梅花淡淡的香味尋去。白茫茫的大地,偶爾露出幾株紅梅,紅白相映,確實是一幅美好而又素雅的畫面,也難怪古人總要踏雪尋梅歌詠一番了?!都t樓夢》中的妙玉,曾收集梅花上的雪,融化成水,用來泡茶喝。古人最為推崇的水是雪水,清寒、純正,應了“不寒而躁,而味必澀”的說法。雪水,再配上紅梅的香味用來泡茶,就算沒嘗過,也能在心里品出這一絲絲的甜味。
去年的春節前夕,我冒雪去聽李敬澤先生的一場主題為“詠而歸·與古人同行在春風里”的演講。他踏雪而來,溫婉地給我們解讀《詠而歸》的內涵和詩意?!对伓鴼w》,是李敬澤的最新作品集。“暮春者,春服既成,冠者五六人,童子六七人,浴乎沂,風乎舞雩,詠而歸?!睍对伓鴼w》,便由此而來。這本書也是詠,所詠者,古人之志、古人之趣,是中國的傳統文化。而歸,是歸家,是向可歸處去。以先秦春秋為主,興之所至,迤邐而下,至于現代鄉野。談經典,道古人之風,讓我們燙一壺酒,在琉璃世界、白雪紅梅中賞讀,“詠而歸”。
又一場雪落下,我立在雪地中,任雪花飄落肩頭。在這雪白的世界中,時間仿佛停止,一切的一切,在這潔白的世界中變得熟悉而又陌生。我喜歡這潔白無瑕的世界,天地變得寬廣,寧靜的心事和沉郁的時光,像河水一樣凝結成塊狀。白雪是給紅梅的留白,也是大自然的手筆和饋贈。在白雪的襯托下,紅梅更顯得嬌羞和超凡脫俗。我向著遠處走去,那些曾經歷過的暗淡、飄零、凋敞的時光,被我狠狠地拋在身后。我努力奔跑,因為前面有株含苞待放的紅梅,我要用一顆溫熱的心,去迎接它的第一次盛開。
花在枝頭,春在心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