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風箏,入詩入畫的事。陸游、鄭板橋的詩,張擇端的畫,曹雪芹的小說,都有風箏的描繪。放風箏,處處可見,古今不變。山東濰坊風箏節甚至令世人趨之若鶩,各種稀奇古怪的風箏引得國內外人士心花怒放。其實,放風箏也是物質貧乏年代山村的盛事。
童年時,家鄉茅山山區也是詩中說的“紙鳶竹馬伴兒嬉”。我們多放一種“特別的風箏”。說特別,在于它們以鳴唱為特色。每遇金風送爽,大人小孩爭先恐后放風箏,一村放,村村放,一只只風箏高高在上,比翼齊飛,只只會唱,齊聲鳴唱,村人無不喜笑顏開,真盛事也。
我們山村放的那種風箏,是名副其實的“箏”。資料稱,古代原只有紙鷂、紙鳶這樣的名稱。五代前后,因為有人在紙鳶上系上竹哨,風吹竹哨,聲如箏鳴,才有了“風箏”這個名字。可見鳴唱是風箏本色。因為追求鳴唱,我們山村人就不在乎風箏美觀與否,可不像時下城市里小朋友們玩放的漂亮小風箏。因系有竹哨,需負重,因重,便高大。為追求聲響,風箏上的鳴器很多。我們山村人制作的風箏鳴器,一是竹哨,二是“葫蘆”, 三是竹弓。竹哨多只,遇風就會“吁吁”尖叫;葫蘆一至二對,是低沉的吼聲;一至兩張竹篾大弓,會“旺旺”淺唱。自力更生制作這些鳴器,基本不用花錢,山里許多人都是制作這些鳴器的能工巧匠。
因為身負眾多鳴器,風箏凈重就有一二十斤。體重大,個兒就大。恕我孤陋寡聞,早先,我一直以為我們山里的風箏是世上最大的風箏。
別看那種風箏大,制作起來卻不復雜:先用竹片分別扎成長方形和正方形框子各一個,再將兩框重合,正方形的兩個對角接在長方形短邊的中部,糊滿紙以后,凸在兩側對稱的方角就是翅膀,有翅膀卻不像鷂兒,而是個 “四不像”:它立著就有一人多高,遠看好似一只碩大的簸箕。
放飛時,大簸箕下還拖一條用草繩做的長尾巴。我們山村人相信放風箏也是“放晦氣”。村民們沒有不支持的。
放這種風箏,需要用電線粗的細麻繩。繩子過細會斷,繩一斷,風箏就“游絲一斷渾無力,莫向東風怨別離”,跑了!金圣嘆曾直白:“見人風箏斷,一樂也。”可我們山里人哪能樂得起來?在上面費了工夫啊。風箏斷線叫作“走江”。“走江”是很惱人的事,一村人都得去追,猛追,有句話形容:“風箏走了江,鞋子跑壞了幫!”
有首詩說:“兒童散學歸來早,忙趁東風放紙鳶?!碑斈?,只要一聲喊,全村出動,扛風箏的扛,牽繩的牽??窗?,那邊大個兒兩臂將風箏高高舉起,高喊一聲:“放!”這邊牽繩的十多人即時逆風狂奔,風箏就“好風憑借力,送我上青云”,扶搖直上。接著,從靠近風箏的牽繩人起,依次松手放繩,放一次,風箏升高一次一一放手之后,天上就有了一邊搖頭擺尾,一邊哇哇歡叫的大風箏了!有時,附近幾個村都趁著好風,同時放幾只上天。其時,全村大人小孩都會出門看它們飛舞,聽它們歡唱。快樂都是自己費力取得,美不勝收,那番景象,能說不是盛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