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過春分。一陣雨后,花隨風落,原先花與葉經水相連的靜物變成了絕美的GIF動圖。
花是墻頭外的海棠花,葉是院墻內年前撒下的小白菜,眼見抽了薹,碧綠水嫩。
近期工作不再緊張到加班加點,朋友圈也活躍了,各種食色勾魂——挖了小蒜做餅的,撅了蒲公英蒸包子的,掐了香椿頭裹雞蛋的,盡是頭茬春菜。作為食物鏈頂端的雜食動物,所有對于七葷八素的欲望都會在這個季節蓬勃生長。家中“小獸”趴在沙發上刷我手機,對著美食咕咚咕咚咽口水,不時發出絕望哀號。
我這現成的一園子好時蔬啊,陸鐘輝寫《菜薹》:“菜甲乍生薹,肥嫩勝筍蕨。”菜薹的鮮美,無須佐料,僅以油鹽,便是人間極品也。
但我突發奇想,就想用來包餃子!
菜薹餃子?既沒吃過,也沒聽過。但大家非但沒有異議,還很配合:“我去買餃皮!”“我可以幫忙包餃子!”
清代詩人袁枚寫過:“薹菜三月抽花柄,即薹菜心。炒之最柔嫩,剝去皮,入蘑菇新筍做湯,鮮美無比,若炒食加蝦肉亦佳。”確實沒說可以作餡,卻另有一道“梅花湯餅”可考,就是梅花餃子。今人依古法,得之菜薹湯餅,想必錯不至遠。
趁著雨后初霽,挑那肥大的菜莖剪下一籃,洗的時候,欲將花瓣留之,到底雨水打過,失了水靈,撈了扔了,恍惚如扔了一首詩。洗凈晾干,一厘米一刀切下去,然后望著一盆碎菜,突然“掉鏈子”,不知下一步是作如何。
餃皮和肉都來了,“大當家的”指導說,加鹽把水擠掉。那么肉呢,怕煮不熟,就倒進油鍋翻炒一遍,炒到一半發現忘了放姜,匆忙撒入姜末。最后將碎菜倒扣入鍋攪勻,這餡就算大功告成了。這時候眾人觀“餡”,覺得很是“與眾不同”,不像餃子餡,倒像包子餡,自帶黑暗料理氣場。接下來一家三口洗手上陣,半個小時,兩斤餃子皮包完,還剩一半的餡,明智地炒作小菜。
頭鍋餃子是我嘗鮮的,作為早飯。“大當家的”給我下好餃子繼續鉆被窩了,待我吃到第三個的時候,開始問:“味道怎么樣?”我頓了一下,大抵一言難盡吧,有菜薹的青澀味,餡也松散,好在皮沒破、氣沒跑。總之,能吃!
顯然這個回答讓他不太滿意,一骨碌爬起來,從我碗里夾了一個,表情復雜,半晌,評價說菜薹可能不是做餡的優選。但是清淡,不錯!繼而恨不得來杯酒,曰:“餃子搭酒,越喝越有!”
周末回鄉,說起這事,婆婆笑說,菜薹不是不行,但要開水焯過一遍,切碎,不要用鹽。再問,好吃嗎?“大當家的”一口回答:當然好吃!
能不好吃?殊不知,這是20年來全程全家親自動手的首次包餃子試驗,若不是庚子鼠年開春的這個特殊假期,“大當家的”還不叫大當家的,得名來源于“小獸”贊她爸廚藝大進而為“中華大當家”。
這文化人真要講究起來,秀色可以餐,斯文可以食,清供可以是“口腹之奉”,連文學評論都可以當成菜譜流傳。區區菜薹餃子,說“當然好吃”,也不一定就是不好吃,因為吃的其實并不是餃子,而是春天,是懷念,是想象力,是生活的美,是人生的某種哲學。
這時我突然明白,為何當時大家對“菜薹餃子”這個提議都沒異議,因為都是外行啊。外行指導外行的時候,那感覺可好得不得了,足以令人信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