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吠月》是一本由[日] 萩原朔太郎著作,明室Lucida/北京聯合出版公司出版的精裝圖書,本書定價:55,頁數:240,特精心從網絡上整理的一些讀者的讀后感,希望對大家能有幫助。
《吠月》讀后感(一):今天月色很冷
相較于帶有特定意義的文章,詩歌似乎更看重氛圍的營造?;蛘哒f個不恰當的比方,金庸的武俠小說中武功招式清晰;但在古龍的小說里,武功招式化為無形,武功周遭的氣息流動即烘托出招式本身。在文學創作領域,詩歌當屬后者,因此讀詩歌特別是現代詩歌時,往往先關注的不是它具體描述了什么,而是深吸一口氣,妄圖沉浸在詩歌所營造的氛圍中。而一首詩歌打動人的,或許也就在只言片語所營造的氛圍中。或許無法如同古詩般幾下所有,但是那一兩句詩歌能夠讓讀者窺到作者內心的角落、作者所處世界的角落,便已足夠打動人。《吠月》這個集子更是如此,它實際上是作者非常私人化情緒的體現,在缺少時代背景與時代共鳴的情形下,能夠被讀者接受甚至喜愛,大多是依賴于其詞句中敞開的基于作者內心的一扇窗。
詩集中的作者是什么樣的呢?《寂寞的人格》中,作者寫道【自然總是處處令我受苦,而人情使我引物,我反而更細化在熱鬧的都市公園散步】。《害怕鄉間》則正如其名直白表達自己對鄉野的而延誤。這一且在《走在路上,渴望置身人群》中得到了解答。在人群中被裹挾著流動,朝著一個“方向”前進,這就是作者所渴盼的。詩人總被認為天性敏感,喜好獨處和孤獨。但是荻原朔太郎呈現的卻并非如此。他同樣喜好孤獨,但是并不是空無一人的孤獨。而是在人群環繞下的孤獨。更與眾不同的是,他喜好的孤獨在主動和被動間猶疑。公園散步累了,覓得一方樹蔭享受孤獨,是一種主動沉浸得孤獨。但是相反被人群裹挾著向不知名的方向流動,因為對方向的無知也因為和知道方向的其他人不一致,因此孤獨。這是一種被動的孤獨。但是無論如何,這都是在現代人造環境下的孤獨。因此可以窺見,朔太郎更喜好于帶有人工痕跡非天然環境下的生活。這種對于環境的選擇、對于心態的把握,構成了其詩歌的一個基調。相較于歌詠山水,他更關注自我內心;相較于隱藏自己的情感,他更喜歡將熾烈的情感隱身在紛擾的現代人工背景下帶過。
作為現代詩,朔太郎的詩歌中不乏對男女情感的描述,雖然本集子中專門有一部分收錄了此類作品,但是或許因為本部分直接點題倒是顯得這些詩歌直白多于含蓄,有損意境。集子對于這類情感描述的巔峰,我個人以為是收錄在【腐爛的蛤蜊】部分的詩歌。這部分詩歌季總運用了觸覺、嗅覺、感覺,但是視覺描述缺缺,最終依靠大量使用短小、細碎的意境搭配上基于嗅覺和觸覺的描述,營造了不透明的昏暗環境。由此藉由看不見激發了感官,實際上寫就了具有多重意義的作品,《春夜》當屬其中佳作。雖然在本書收錄的一篇自述性散文中,他提到自己的作品并非官能的。但是仔細品咂一些詩句,可以發現作者或許在創作時并無此意,但是成詩后卻隱隱透出此類含義。這與作者上文所述,作者在曖昧背景下創作的細小涌動不無關系。
最后,詩集名為《吠月》,犬的形象自然不可少。數首詩均提到了犬?!赌吧墓贰芬辉娭杏∠笥壬?。無論是“狗細長的尾巴拖在地上”還是“一邊未遙遠的、長長的悲哀而膽怯/一邊對著寂寞天空長得月亮而高聲吠叫”,這實際上并非狗的形象,更是作者自我刻畫的內外兩重自我。
《吠月》讀后感(二):近代日本詩之父萩原朔太郎和他的詩
《吠月》。詩集。作者:近代日本詩之父萩原朔太郎。 “詩的目的不是謳歌真理和道德,是僅為了詩的表達。”這是波德萊爾的名言,也是萩原朔太郎特別認可的一句關于詩的原則。
作者把寫作時的情緒當做密碼放入詩中,我們讀者閱讀的過程就是一個解碼的過程。我們得出的結論是否與作者當初埋下的密碼相同呢?其實我們真的不得而知,詩是一種語言翻譯到另外一種語言中最容易丟失的東西。 我在這詩集里看到了什么? 腐爛與生機,蒼白與翠綠,音樂與繪畫,男男與女女。 我們先來說一說腐爛與生機,在詩人的眼睛中,似乎特別容易看到那些腐爛的東西,或者說在詩人的鼻孔中,特別容易聞到那些腐爛的味道,有一些意象在傳統的詩詞中是絕對不會和腐爛糾纏在一起的,但是在作者的筆下,它們就以那樣的一種衰敗的味道存在著。傲霜的菊花如此: “那菊花是腐爛的,那菊花滴下痛楚”(《腐爛的菊花》)肥美的蛤蜊如此:“一看那柔軟變形的內臟似乎已經開始腐爛……嘶啦嘶啦嘶啦嘶啦吐著腐爛的氣息”(《腐爛的蛤蜊》)人更是如此:“悲慘又饑餓的心,嗅著爛蔥和爛肉的氣味流淚”(《仰望綠樹的樹梢》)……
作者是一個名醫的兒子,在他在詩壇上已經闖出名氣之后,他帶著自己的這本詩集回到家中,希望能以文字打動父親,大概是詩集中的這些句子和里面隨處可見的生與死觸怒了父親,父親根本無法接受他的作品。作者為什么要寫下這樣的句子?我的理解是,作者在孤寂的時候感受到自身與世界的格格不入,這世間一切的美好在他那里都變成了腐爛的氣息。 可惜他的父親沒有認真讀他的詩集,在他的作品中,實際上也有很多昂揚向上的跡象,比如他著名的一首《竹》,里面就有竹子在堅硬的地面上生長,在地面上銳利地生長,迅猛地生長……感受是一種非常瞬間變化的東西,更何況是我們敏感的詩人,詩人抓住了自己感受的一瞬間,卻因為這一瞬間得罪了自己古板的父親。終他的一生,父親沒有成為理解他的讀者,不過幸運的是他的詩慢慢的被大眾所接受,他沒有成為父親成功的兒子,卻成了引領一代詩壇的名家。把個體的感受寫入詩作,這大概就是他成功的原因之一吧。 在他的《詩集》中,我還特別喜歡看他寫愛情的作品。特別推薦一首:《那手,是點心》,我把全詩拍下來,和大家一起分享。
在情人的眼中,對方的手都是那樣的可愛:撲簌簌像一條活動的魚,引發情人的愛意與欲念。在中國和日本的文化里,魚都代表著女性和情欲,這一只溫柔的小手,攪動著情人的心,撩撥著情人的魂,情人恨不得把它當點心吃掉,在他的想象中,這只手可以做一切美好的事情:彈琴、做針線、調情…… 讀著這首詩,我想到了很多感人的愛情。讀這首詩,我也仿佛被某種情緒“抱住渴求著愛的肩膀,在敏感的皮膚上,輕輕用指尖觸摸,輕輕用指尖劃過輕輕地緊緊地按壓” 在我讀過的寫情人的詩作中,這般俏皮可愛又流露著滿滿愛意的詩作,我只想到了余光中的《小褐斑》。
《吠月》讀后感(三):為了聽見吠月之聲,我們讀詩
“在這春日來臨的時候 非要凝視悲哀之物的我是多么不合時宜。”
如果從《吠月》里抽出一句詩概括讀完的感受,沒有比這句更能捕捉心緒的了。在這首名為《櫻》的詩里,萩原朔太郎沒有寫櫻花樹的絢爛,也不知樹下的人群在玩什么,他著眼于散落的花瓣,寫道“可憐啊”。
另一首《海鳥》也很動人,悲傷被簌簌的雨打濕,寂寞的心臟開口發問,
“那只海鳥飛去了何方?
飛翔于命運的黑暗月夜
夜里啄食被海浪浸泡的腐肉并哭泣
啊 它飛向遠方不再回來了?!?/p>
在朔太郎的筆下,不論是日常體驗還是虛構的事物,都覆上了一層灰藍色的陰郁感。稠密的冷寂如同生長在字詞上的細小顆粒,又因為這些顆粒是可見的,讓人隱隱約約地感到遠處有微弱光亮。
長久的失望和暫時的平靜總是交織地出現在他的作品里,他寫“生活只是沒有絲毫含義的憂郁連續”,他也寫“我喜歡看遙遙地、悲哀地飄過都市天空的煤煙和越過建筑物屋頂的、遠處的小燕子飛翔的姿態”。
朔太郎的一個很有趣的觀點就是:生命不存在成長,詩不存在進步。他認為人生就像各個季節變化,既然不存在評定春夏秋冬的價值的標準,也就沒有所謂的進步和成長。年老不是成長,也不是衰退,僅僅是“變化”,絕不存在今天的詩勝過昨天的詩的情況。
在不斷流動的生命中,詩人這艘無錨之船總是游向更陰郁的角落,他循從美妙笛聲的誘惑,變成不合時宜的逃逸者,逃離家鄉、逃離人群、甚至想逃離自己的影子。書中那條對月長吠的狗,正是萩原朔太郎對自己的寫照:
無論去哪里,
這條陌生的狗都跟在我身后,在污穢的地上爬,
這條在我背后拖曳著后腿的病狗,
是條不幸的狗的影子,
一邊為遙遠的、長長的悲哀而膽怯,
一邊對著寂寞天空中的月亮高聲吠叫。
他在序言中點明,狗是因為恐懼自己怪異的影子而吠叫,“在狗病苦的心中,月亮是個如蒼白的幽靈般不吉的謎?!蔽蚁?,狗通過月亮看見自己真實而怪異的影子,對著月亮吠叫如同對著自己看不見的靈魂在吠叫,這詛咒般無解的場景,也許就是人真正背負的宿命。
我也有過一段癡迷月亮的時光。那時候我還在上學,經常曠掉晚自習,跑到看月亮的最佳位置——靠操場的三樓走廊中央,悄悄地看一晚上月亮。月亮有時彎懸,有時飽滿,無一例外的是它總是安靜得讓我產生一種與之對視的錯覺。只要我看到月亮,月亮也就看到了我,那是無比明凈的一刻,好像我出生以來發生的所有事,月亮心知肚明。
它是那么的溫柔明凈,可是全校的人都在教室里,沒有一個人出來看月亮。我替月亮感到一種說不出的落寞,同時也憐憫獨自望向月亮的自己,比起的月亮擁有的永恒和不變,我的向往都顯得多余。
那時,如果我知道很多年前也有一個逃課散步的不良少年,他上課時也望著窗外走神,也不斷轉學、退學,并且因為孤僻的性格和同學相處不愉快,我大概會開心得唱起來吧。盡管現在才讀到他的詩,我也有一種喜悅的共鳴感。
《愛憐詩篇》中收錄了朔太郎少年時代的作品,簡樸而真摯,《鄉土望景詩》雖然是詩人之后的創作,但也有純情的詠嘆風格,如《中學的校園》:
我的中學時光
是鮮艷熱烈的煩惱
憤怒地扔掉書本
一個人躺在校園的草坪上
誰的中學時代沒有過這樣的煩惱呢,寫作之初的詩人依著純粹的情感動筆,有一種樸素的語調。后來他經歷離婚,帶著兩個孩子返鄉時寫的《歸鄉》,則是另一種鄉愁:
過去連著寂寥的山谷
未來朝向絕望的河岸。
沙礫般的人生??!
我已然勇氣衰落
盡管朔太郎說,寫詩日久,越來越對詩沒有信心。但多少不合時宜的人,都是因為在另一本不合時宜里找到了聯系,才感到人情之憐憫。詩為無法用語言說明的事物提供了容身之所,這是我們在詩中獲得慰藉的理由。
當陌生的狗對著一切悲哀的源頭,持之以恒地吠叫,無處發泄的焦躁和不安終于被釘在了紙上。但是從月亮的角度注視狗,那使它顯現影子的光暈,也可能是庇護它獸性的唯一一塊陰影,月亮也是有憐憫之心的吧。
《吠月》讀后感(四):“我想到詩歌,就要為人情之憐憫而落淚”:《吠月》譯序
文/小椿山
萩原朔太郎是日本著名詩人,在大正時代(1912—1926年),他以前所未有的口語自由詩,打破舊制開創了日本近代詩歌的新局面,被譽為“日本近代詩之父”。他的第一部詩集《吠月》起初雖只自費印刷了約500本,卻一鳴驚人,成為書市上的熱門作品,并且得到了文壇巨匠森鷗外的盛贊。他詩歌中充溢的寂寥感、陰郁和時而怪異的情緒,對后世產生了深遠影響。
萩原朔太郎詩集《吠月》原版
他的兩首《竹》多次被選入日本教科書,具有相當的國民認知度。詩中描寫的是在凜冬中生長的竹子,凍僵的青竹銳利地朝著天空生長。可是細讀之后會發現,這兩首詩并不像初讀時那么積極向上。其中一首節選如下:
在陽光耀眼的寒冬,青青的竹子生長著,而朔太郎的視線卻怪異地停留在竹根上——那些在堅硬的土地中蔓延開來的細弱如煙的根。在對比之下,它們顯得更加**而可悲,似乎這才是他真正想要描寫的東西。
在《地下的病容》中,同樣是描寫竹根,竹根與地下的病人的臉、老鼠的巢同時登場——朔太郎的詩中常常出現“怪異”的東西,艷麗的墓園、腐爛菊花的氣味、云雀料理、蛤蜊的舌頭、尸體……他的感受力怪異而適切,在《春天的實體》中體現得淋漓盡致:
在他筆下,春天是由亮晶晶的蟲卵構成的,被蟲卵擠得像皮球一樣硬。想象這密密麻麻的無數蟲卵,似乎是可怕的、惡心的,可其中也有著亂竄的、過剩的生命力;密集蟲卵帶來的不適感,更為那崩潰邊緣的春光增添了癲狂的激情。春天就是這樣的,只要我們經歷過春天菜粉蝶亂飛、花粉滯重的時節,就知道,春天就是這樣的。朔太郎的詩風為何如此沉郁而怪異,或許我們能從他的人生中找到線索。
萩原朔太郎《吠月》
1886年11月1日,朔太郎生于群馬縣的一個醫生之家。父親是畢業于東京大學醫學系的高才生,醫術高明為人稱道。而朔太郎是家中長子,理應在未來繼承家業,自然被家人寄予了很高的期望,但是這樣的期望帶給朔太郎的更多是煩惱。他以第一名的成績小學畢業,卻仿佛要從父親的陰影中逃開一般,徹底成了一個不良少年:他逃課去林中散步,上課時望著窗外走神,不參加考試,結果升學失敗,即使后來得以入學,也不斷轉學、留級與退學。因為性格孤僻,他與同學的相處也并不愉快。
萩原朔太郎
他的高中老師在給他父親的信中說:“朔太郎的學業是沒有未來的?!辈贿^,也是在這學業一塌糊涂的少年時代,他開始接觸并迷上了文學。他跟著表兄萩原榮次學習短歌,并醉心于與謝野晶子的短歌集《亂發》,他說:“接觸到鳳晶子(即與謝野晶子)的詩歌之后,我完全變成了一個患了高燒的人?!?/p>
也是因為詩歌,他結識了一生摯友室生犀星。二人因同在詩人北原白秋主辦的雜志《朱欒》上發表詩歌而相識。最初朔太郎對犀星的印象是“典型的鄉村文青”,犀星對朔太郎的印象則是“矯情、倒胃口的人”——簡直像漫畫的開場。而后來兩人一起辦詩社、出詩集,成了文學與人生上的摯友。
在朔太郎的生活中,音樂的重要性恐怕不亞于詩歌。音樂與詩歌,也是他一生中兩個相互纏繞的關鍵詞。
朔太郎從小就顯露出音樂天賦,總是一個人吹口琴、彈奏手風琴。中學畢業后,他曾經希望以音樂為志業,但是遭到家人反對。不過,他還是先后師從日本曼陀林演奏家比留間賢八、田中常彥學習曼陀林。1916年,他主辦了“鳳尾船西洋樂會”(后改名為“上毛曼陀林俱樂部”,也是群馬交響樂團的前身)。在這期間,他完成了不少作曲和編曲,包括為室生犀星的詩歌譜曲,以及創作了曼陀林獨奏曲《織布的女孩》——這是一首清新歡快的曲子。
他的詩歌富有音樂性,而且其中隨處可見音樂的影子,關于音樂的詩句不計其數。譬如:
音樂也滲透到了他的詩歌觀中。他喜歡以音樂作喻,將情緒比作“在春夜聽到的橫笛聲”,說“一個人要完整地表達自己的感情……能依靠的唯有音樂和詩歌”,以“比起任何事物,詩首先必須是音樂”為信條。
詩歌或許稱得上朔太郎青年時代的精神救濟,讓他可以短暫地從學業受挫、沒有工作的挫敗感中脫身,投入“超拔絕俗的思想、叛逆激烈的思維”??墒窃姼璨⒉荒芙鉀Q現實問題——或者說,無法解決一個文學青年和閉塞故鄉之間難以調和的矛盾。
在外人看來,他的故鄉前橋絕非一個晦暗陰慘之地:天氣總是晴朗干爽,利根川穿過城市流去,城鎮安靜而有古風??墒窃谒诽晒P下,那里總是一個令人恐懼、枯寂晦暗的地方。
萩原朔太郎的故鄉——前橋
1917年,《吠月》的出版給32歲的他帶來了巨大成功,他一躍成為詩壇新星??墒钱斔言娂媒o父親,希望得到父親的認可時,父親卻在看到他描寫的“病”與“死”時大怒,將詩集撕毀。他走在黑暗漸漸降臨的田埂上,走在絕望的影子里——在鄉里看來,他不過是一個沒有工作的害群之馬、名醫沒出息的兒子。
1925年,朔太郎終于移居東京。那時的東京作為一個摩登城市,西洋風格的建筑大量涌現,女孩們穿著洋裝闊步街頭,咖啡廳、舞廳點綴著都市生活,大型商場的屋頂上開設了動物園,老虎就在那里俯瞰著城市。在他向往的都會,人與人之間的漠然恰恰治愈了他——在這巨大、一視同仁的漠然之上,有著普遍的愛。
從高樓望下去,一個個人宛如渺小的蟲子,可是走在人群中,陌生的熙熙攘攘也給人以安慰;黃昏時勞動者從城市的一部分被泵到城市的另一部分,滿面疲憊的陰影;當地鐵轟隆進站的時候,忽然感到莫名絕望。這種城市經驗,讓人感覺與我們當下在北京或上海的城市經驗相通。城市給我們慰藉與孤獨,它也捶打我們,只是與家鄉捶打的方式不同。
1929年,朔太郎經歷了離婚——來到東京后,他與前妻都一度沉迷參加舞會,據說后來前妻與一個青年舞伴私奔。他焚燒了大量的手稿與筆記,離婚加之父親病重,他帶著兩個孩子返回前橋。記述這場返鄉之旅的《歸鄉》寫道:“啊 我又從城市中逃走了/去往不知何處的家鄉?!贝文?月父親去世。10月朔太郎再次前往東京。
暮年朔太郎頻繁地想到故鄉,感到自己是一個失去了故鄉的人,也感到故鄉依然投在他身上的陰影。散文詩《鄉間時鐘》寫道:
看過日本新浪潮導演寺山修司《死于田園》的讀者,大概會立刻想起電影中青森那些破碎停滯的鐘表吧。寺山修司這個渴望逃離故鄉的人,是否也從朔太郎這里借取過靈感呢?順帶一提,朔太郎的長女萩原葉子也是作家,葉子的兒子(朔太郎的外孫)萩原朔美曾參加寺山修司的劇團“天井棧敷”。
寺山修司《死于田園》
1942年5月,朔太郎因急性肺炎逝世于東京世田谷的家中,時年55歲。據長女葉子說,暮年他總是在小酌后與自己一起演奏——父親彈奏吉他,女兒演奏曼陀林。這堪稱溫馨的晚景。可是接近死亡的喪失感還是像風吹破屋窗。當朔太郎獨自徘徊于酒館間咀嚼著寂寥的時候,他說——
這悲哀而激情的祈求,像一股穿堂風,從他的青少年時代向結尾吹透。
在翻譯中,有一處讓我感到了額外的趣味?;蛟S也是因為朔太郎的音樂素養,他的詩歌對聲音十分敏感,尤其值得一提的是精彩的擬聲。如《雞》中對雞叫的擬聲:
從遙遠鄉野中傳來的雞叫聲
咯咯喲——咯兒咯喔——咯兒咯喔——
?。à趣颏皮Α·趣颏毪猡Α·趣颏毪猡Γ?/p>
在各種語言中,雞叫都有其定式,比如中文中是“喔喔”“咯咯”,日語中也有類似的表述。可是真實的動物叫聲,到底是怎樣的呢?在認真去想的時候,那些特別的音色與節奏就變得愈發難以捕捉。
朔太郎在這里并沒有采用常見的擬聲,而是打破定式,用音節著力還原了真實的雞啼。而中文難以與假名直接對應,于是在翻譯時,我努力回憶小時候聽到的雞啼,口中念念叨叨,掂量著字與節奏——想必,朔太郎在寫下這句詩的時候也經歷了這樣的回憶,他腦內一定也曾一遍遍回放雞啼聲,口中也曾念念叨叨地模擬吧。
回憶著雞啼,我也連帶著記起了自己聽雞啼的場景:整夜失眠過后,房間中家具的輪廓漸漸從黑暗中浮出,雞啼拖著長長的尾音從不知道什么地方傳來。我盯著窗簾一點點亮起,躺在床上一動不動,鬧鈴過一會兒會響,而我已經在為新的一天而提前感到疲憊。朔太郎這首詩也并不是一首快樂的詩,雞啼令他痛苦焦躁,他想如撲滅火災一般,讓愛憐他的人來熄滅那不由分說地升起的太陽??催^太多用雞啼喜洋洋地迎接新一天的敘述,那已經形成一種模式。我感激朔太郎這首不快樂的小詩。
萩原朔太郎《吠月》
萩原朔太郎《吠月》
朔太郎善于描寫寂寞和焦躁,有時候我們很容易從他的詩歌中看到自己的影子,就像青年們很容易從太宰治的小說中找到自己的形象。他的作品中反復出現一種空間設置:自己在房間內,望著外界運動的景觀,而自己一動不動。就像我們有時候感到自己是現實世界的局外人,不知為何無力向外踏出一步,于是在自己的沮喪中越沉越深。
“我想到詩歌,就要為人情之憐憫而落淚”,詩歌是他給自己和人類的安慰。希望這冊中譯本,可以讓更多中國讀者了解這位日本詩人和他的作品。
小椿山
2021年春于北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