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70年5月6日,我報名參加了鐵建兵團。已整理好行囊,第二天將要出發,前往繁峙修建京原鐵路。只見母親心事重重。眼看兒子要出遠門,但兒子身上穿的和帶的衣服,卻沒有一件是新的。好像缺少了什么似的,母親坐臥不安。當時條件好的家庭,父母給孩子買好了現成衣服。稍差些的,也花錢做好了新衣服。而我們家經濟狀況比較差,給我準備的都是舊衣服,母親內心非常糾結,很不甘心我就這樣出遠門。于是她不聲不響,悄悄帶上我的舊上衣上了街,在開化寺商場買好布料,裁剪好,鎖了邊。但無論在哪個商鋪,要想做好衣服,最少也需要兩天時間。于是,母親只得將衣料帶回家中。
母親生長在貧苦家庭,吃苦耐勞,做出的針線活在我們大院里很有名氣,無論是縫制衣服還是做鞋,都做得舒適得體,讓我們五個子女穿戴得既樸素又整潔。多年來,為了把我們幾個培養成人,母親心甘情愿放棄了熱愛的工作,默默承擔著所有家務,每天早起晚睡,縫補漿洗,一切都安排得井井有條。在母親眼里,不論多辛苦,再大的困難也要想辦法克服。
那天晚上,等全家人都睡下后,母親一個人坐在炕上,從容地穿針引線,一針針縫起衣服來。這使我驚呆了,雖然不是鐵棒磨針,但一晚上要想縫好一件衣服,困難也太大了。我力勸母親放棄縫衣,我寧可不穿這件衣服。母親笑瞇瞇地勸我及早去睡:“明天就要走了,今天晚上一定要睡好。”“你不睡,我也不睡!”我固執地說。母親見勸說不了我,不再吭聲,扭頭抓緊時間繼續縫制。我極力勸阻無濟于事,只能默默依偎在母親身旁,陪伴著她。望著母親一針針飛快地在布料上穿梭,心想,雖然我幫不了忙,但陪伴對母親也是一種無言的心靈安慰。
母親肯定只有一個想法:一定要趕在兒子明天出發前做好衣服。這是一種動力,一種寄托,一種希望,更是一種沒有言說的母愛。此情此景,讓課文中的《游子吟》涌上我的心頭。上學時我只是認真在讀在背,卻沒真正理解其中含義。如今身臨其境,產生了情真意切、觸及心靈的感受。
在鐵建的歲月里,我每天穿著這件新衣上工,母愛時時伴隨著我、激勵著我,激勵我積極奮發向上。
雖然這件事過去很久了,可每當我穿上新衣,總會觸景生情,腦海中閃現出母親在那個不眠之夜,不辭辛苦縫制新衣給我留下的深深記憶。每當回想起那晚觸及心靈的場景,就不禁潸然淚下。
靜謐的房間里,只有桌上的馬蹄表發出輕微的滴答聲,時光隨著鬧鐘的節奏不停向前推進,大院內靜悄悄的漆黑一片,所有人家早已進入夢鄉,只有我們家那盞燈依然亮著,照著母親手中的衣服,也映出了母親額上的皺紋,映出了母親飛針走線的背影。
望著母親不知疲倦的身軀,不停縫制的雙手,我的內心被深深震撼,強忍著的淚水,不爭氣地滑落下來。為了不使母親看到后一起傷心,我趕緊扭頭用手背擦拭,可怎么也擦不完,只能任由著它悄悄地流。
猛然間,眼前似乎出現一道亮光,頭腦一下清醒過來,慌忙睜開雙眼,天亮了。沒想到,我竟在接近黎明時靠墻睡著了。起身,母親笑瞇瞇地站在我身旁,雙手提著剛剛縫制好的新衣,溫柔地督促我快試試。穿上得體的新衣,望著通宵沒睡、熬紅了雙眼的母親,一時千言萬語涌上心頭,真不知說什么好,淚水又一次模糊了我的雙眼。母親慌忙勸慰我:“過一陣你就要跟隨鐵建隊伍出發,一定要高高興興穿上新衣,這是一個新的人生起點。”
這時,我心里已經打定主意,鄭重告訴母親一個發自內心的愿望:在鐵建工作后,我一定要把工資及時寄回來,等攢夠了,咱家就買臺縫紉機,那時候,你再也不用熬夜費力地縫衣服了。
在鐵建,每月工資39元,除去伙食費15元,還剩24元。為了早日實現我心中的目標,為了母親的期盼早日落實,我從第一個月開始,除了買些必需品之外,只要發了工資,就直奔大營鎮郵局,及時把余錢給家中匯去。
這年冬季,京原鐵路基本建成,鐵建兵團回到了太原。一進家門,我一眼就看到外間擺著一臺嶄新的蜜蜂牌縫紉機。母親興奮地告訴我,這是父親用我匯回來的工資攢起來買的,母親再也不用通宵趕制衣服了,這令我十分欣慰。
母親很快學會了熟練使用縫紉機,機器上的線隨著母親雙腳的擺動歡快地上下飛舞。在母親手中,縫補衣服竟是那樣的輕巧快捷,省時省力,我的心情也伴隨著縫紉機有規律的節奏起舞,就像我們美好的生活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