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到父親節總會回憶起去世多年的父親。父親是一個地地道道的農民,性格熱情、摯樸、剛毅、堅強,建國初期接受社會主義教育,參與社會主義建設。1958年,父親作為哲里木盟兩萬民工之一參加了紅山水庫建設,他們天當被地當床,一把炒面是干糧。夏天頂烈日,冬季戰風雪,憑著一顆紅心,兩只鐵手,連續奮戰在工地上。
1997年,組織上派我到扣河子鎮任鎮長,父親一再囑咐我:“一定要對老百姓好。”有鄉親提及此事,他也只是笑而不答。他說,吃一塹長一智。1966年,**轟轟烈烈地開始了,我家是中農,是階級斗爭的對象,但是由于當時大哥正在部隊當兵,所以初期并未受到影響。可好景不長,一天,父親與幾個人閑聊,有人說:“你兒子當兵將來一定很有前途的”,父親半開玩笑地回了句謙虛之詞。沒想到,就這么一句玩笑話就被說成了反革命,被傳喚到公社參加學習班,之后遣送回村勞動改造,準備提干的大哥也因此提前退伍。雖然如此,但是在我們心中父親的形象始終是高大的。記憶中的父親像一座山,他為人熱情,堅守沒事兒不惹事兒,遇事兒不怕事兒的原則。雖然平時不善言辭,話語不多,但村子里誰家有大事小情,父親都會熱情地為之操持。一次,由于邊界土地問題本村與鄰村發生爭執,對方幾十人手持著棍棒沖了過來,父親帶領著幾十人準備迎戰,走近才發現對方領頭的是父親的表弟。后來,不知道父親用什么方法,平息了這場“危機”。
父親是個能工巧匠,印象中就沒他不會的事情。在當時,生產生活用的工具大多靠自己制作,于是父親成了木匠、皮匠和氈匠。父親所有的手藝都是自悟的,這可能與他的經歷有關。父親9歲沒媽,跟著我爺爺在二十幾口人的大家庭中生活,自懂事起就跟著大人們干活,13歲一個人趕著牛車往農田里送糞(農家肥),腳趾被車輪碾斷;半夜去鄰村為重病的家人請大夫,回來時被幾頭狼盯上,憑著機智勇敢躲過一劫。
我收藏過家里的原始戶口簿,戶籍性質一欄填的是個體工商戶。當年,父親擔著自家產的雞蛋徒步去距離百公里的遼寧阜新趕集,不知往返了多少次,最后竟換回了一臺飛人牌縫紉機。心靈手巧的大姐用它給村人們做衣服、改褲角,家里因此多了些收入。后來,父親自制了一些簡單的工具,買來些木料開始了他的木匠生涯。他把自制的尺寸小于傳統箱柜的柜子稱作“嘎達柜”,很受歡迎,在村里流行一時,三里五屯的人都來請父親做工具,父親成了當地頗有名氣的木匠。
有一年,村上小學校請他制做些桌凳。那時的木工活要從原材料加工開始,村長帶他到林地選了幾棵大樹,先伐木再加工。由于木料加工成基礎板材水份過大,直接做成桌凳會變形,所以他想出了自建窖池完成烘干的點子。村長同意后,他就開始實施,這個烘干過程很漫長,他在學校日夜守護。就在完工當天,他歸置好工作場所,下班回家。深夜,突然廣播里傳來村支書急促的喊聲:“大家快來救火呀,小學校失火了。父親聞聲撒腿就向學校跑去,10歲的我也緊隨其后,當我們跑到學校東山梁時,一眼望去學校已火光沖天,父親一下就癱坐在地上,我緊緊抓住他的衣襟,不知如何是好,最后噴射的火舌吞噬了學校一整棟教室。念及父親的辛苦,村長并沒有追究他的責任,父親卻為此自責了很久。
在那缺吃少穿的年代,一家人的生活費用全靠父母的雙手。父親用鐵絲制成類似癢癢撓的小耙子在牛羊的身上撓下毛,然后紡成線織成襪子給我們穿。家里的狗死后,父親將狗皮加工成帽子為我們御寒。父親是皮匠,動物的皮毛到了他手里都有了用武之地,我們穿的羊皮大衣、牛皮制作的皮具、豬皮鞋都出自父親的雙手。父親還是氈匠,家里用的毛氈也是他的杰作。
父親心靈手巧,頭腦也靈活。上世紀六七十年代的農村沒有電力設施,全靠手工勞作,諸如加工飼草料之類的活兒跟電影《紅高粱》中一樣,要用閘刀一把一把地鍘碎。后來,國家生產了小型柴油機,父親讓在旗里工作的大哥置辦了一套,上門服務為周邊村屯的鄉親們解決了手動鍘草的問題。上世紀八十年代,農村通電后,父親又辦起了米面加工廠,成了真正的個體工商戶了。因為父親沒有文化,在經營過程中也著實付出了代價。有一次周日,我回鄉看望父母,一進院就見父親臉色煞白,左手握住右手從屋內走出來,鮮血直流,我慌忙迎上去,他說因為沒看懂說明書,操作失誤,皮帶絞到右手手指。我仔細一看,父親右手食指血肉模糊,一節手指只連著部分肉皮。我要帶他去鄉醫院,他卻隨手將斷掉的手指撕掉,回手扔到了房頂上。后來,我找來了大夫給他消炎、包扎。簡單處理后,父親該干啥還干啥,就像斷掉的是別人的手指。
1998年5月24日,父親病危。我從哲里木盟委黨校學習結束趕回家,一進門就看見所有家人和親戚都圍在父親身邊,我不由得潸然淚下。父親強打精神,說:“哭啥,人活70古來稀,我已經70多歲了,這輩子值了!”
4天后,父親安祥地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