電話那頭,奶奶依然用慈祥的音調回應我,“喂,你是哪個”。打了百次千次的電話號碼她還是沒有記住。她想記也記不住了,老了。
我開口就問“奶奶,今天整哪樣去了。”
奶奶回答:“在屋頭坐起。”
我知道奶奶的腿肯定又疼了,去市醫院看了好幾次都沒什么效果。我問她爺爺干什么去了,姑姑們可還好。從奶奶的回答中我聽出了她越來越衰弱的氣息。衰老催促著她不斷向前,也離我越來越遠。
爺爺奶奶已經接近七十了,依然種著一戶中年家庭才能完成的土地。奶奶的腿已經難以行走,爺爺還像一頭老水牛不停地勞作。我知道,自從父親和小叔去世以后,他們就打定了這輩子只有靠自己的打算了。
冬天,有雪,有血。老人難過冬,老人們常說“只要熬過了冬天就能向老天多借一年的陽壽”。奶奶輕緩地給我說著村里誰又死了,我恐懼聽到這樣的消息,仿佛這是在警示我一些什么,但奶奶也只是提一下,并不打算繼續說下去。我也有意避開這樣的話題,不敢讓她多想,我自己也不敢想。
或許,奶奶一生最不幸的就是有我這個孫子,最值得驕傲的也是有我這個孫子。奶奶有三個兒子,父親在母親懷著我的時候就去世了,一同去世的還有未婚的小叔,這一年是1997年,父親22歲,小叔19歲。父親去世以后,母親生下我就悄悄走了,把我留給了爺爺奶奶。把孫子從一個多月養到了二十歲,別人都說“你真厲害,養了一個大學生。”這應該是奶奶最喜歡聽到的贊美,養了一個學醫的孫子,自己哪里不舒服就可以治一下,但她從不在我面前說一個夸我的字。
一個電話,我聽出了許多無措。奶奶真的老了,變得懼怕生死,擔心看不到養了二十年的孫子找到工作。她怕以前說的“你自己的事要自己決定了,我怕你還沒畢業我就沒在了”的話成為現實,看不到孫子娶上媳婦,看不到家里的土坯房變成平房,她總有看不完的事等著她去看。
我也怕。我怕以后會成為沒人疼的孩子。好想回到十年前,時間停滯,停在一個老人拉著一個孩子的背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