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時分,我起身準備從爺爺家離開,爺爺追出來說要送我,我沒有拒絕。
一路上都是沉默無言。他走在前,我走在后,目光都難得有交集。驀然間,我想起,很久以前我們的路,不是這樣走的。
記得是剛上小學的時候,也是他送我回家,一路上我們從來沒有停止過說話。大概每個人都有一個有故事的爺爺,我聽他講“文革”,聽他講知青,聽他講不屬于我的時代故事。
后來我長大了,從書上知道了更多的歷史。也許小時候的問題和聽故事的愿望榨干了他的過去,他再也沒有故事講給我。這樣很久,越長大越知道年齡的鴻溝多可怕,我們很久沒說過話。
有一次我去看他,一進門,他便放下手中視若珍寶的花草,走過來,一會兒遞過來一個蘋果,一會兒遞過來一把花生。我捧著手機,不耐煩地說:“您去忙吧,您看那些花草,都想您了呢!”一瞬間氣氛尷尬。我總覺得他忙于花草之間不會寂寞,可忘記了花草不會說話不會笑。
年過古稀,他出行向來一個人,越來越少言少語。
從回憶中回過神來,終于深深意識到他的孤獨。
很快到了家,我快步跟上他,心里翻滾著悔恨,想與他再暢談些什么,可跑到他身邊,卻又張口無言,他笑了一下,淡淡地叮囑了幾句就離開了。我也轉身回家,走了幾步,我神使鬼差地轉身,四周的路燈此時仿佛輝煌無比,比白晝還燦爛明亮。這是老人竭盡所能給予后輩的關懷,也是渴望陪伴的孤寂燃燒的暖燈。看得見的城市文明閃著光,看不見的,一代又一代的塵土飛揚,點點總被夜晚吞噬,封存在黑暗之中。他佝僂的背影在如此的光芒下成了一個輪廓,分外淡薄。
忽然明白,人老自然孤獨。而我的疏遠,卻不知成了他多少日子輾轉反側的理由。
朱自清看著自己父親的背影淚流兩行,現在的我一樣被眼前那日漸衰老而孤寂的背影刺痛了眼。你我的心中都有一種憂,怕有朝一日這背影消失而變成扎入心間的永遠無法拔除的刺。
抬眼望,紅日西墜,它給予了人一日的溫暖,雖將隱于山后,但仍盡力耀出最后的紅。然而,他的嘆息誰又聽到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