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瓜泛指秋天的瓜,其品種似乎越來越齊全了。這與人工反季節種植有關。小時候,我吃的秋瓜就那么幾種,比如香瓜、黃瓜、菜瓜等,連西瓜都沒有。后來進城了,到了夏天,滿大街都是西瓜,吃起來方便了,偶爾回老家也捎幾個給母親品嘗。母親有心,將吃剩下的西瓜籽曬干,第二年種植,但效果特別差,很少成功。或許是老家的土質不適合西瓜的生長,或許是母親種植西瓜的技術不行,或許二者兼而有之。
老家人吃秋瓜很節制的,并非為了品嘗美味,而是舍不得丟棄而為之。比如即將下市的黃瓜,在其他蔬菜還來不及接替,它們不得不養在地里,自然生出秋瓜來。這種秋瓜采摘后,與當地的泥鰍一起混煮,真的是一道難得的美味。再比如秋天的香瓜,那可是名副其實的清香繚繞,淡淡的,連綿不絕,回味無窮。但是,大人們總是勸小孩子不要多吃,說秋瓜吃多了傷腸胃,甚至得“壞肚子”病。一般來講,在我們老家有個約定俗成的規矩,即中秋食瓜后,秋瓜一律拋棄。因此,這中秋的告別瓜宴就是有講究了。至少在我看來,只有最大、最圓、最香的瓜,才能有資格放到桌子上,讓大家品嘗,留下美好的記憶。事實也確實如此。
老家的中秋瓜,基本上都是香瓜;后來西瓜成為城鄉的常食瓜種,不少人家便開始選擇西瓜了。這種習俗或叫習慣,我進城后一直延續著。每年中秋,總要上街選擇最好的秋瓜,算作告別。
近日,因重溫元代畫家錢選的《秋瓜圖》,才生出如此一番美好的舊時光。圖中有一首題詩,再次引起我的注意:“金流石爍汗如雨,削入冰盤氣似秋。寫向小窗醒醉目,東陵閑說故秦侯。”如此情緒,表明畫家是個追求隱逸生活的人;他的淵博學識和遣詞造句,都洋溢出那么一股子盎然的古意。
錢選的《秋瓜圖》承襲了自宋以來的小品精髓,自然而然地透露出文人的書卷氣。刪繁就簡,圖簡意豐,士氣油然。整個小品精致有加而非艷麗,筆觸細膩卻不纖巧,處處洋溢著畫家的主觀色彩和對構圖的理解。墨綠的瓜,翠綠的葉,白色的花,自左下角漸漸地向右上角伸延,呈斜倚之勢,配以鄉間常見的丫丫草,左右伸展,寥寥數筆,看似隨意,實則匠心獨運。既平衡了畫面,又沒有沖淡主題;既是陪襯,又增添了秋色之韻。
作為一個心存浪漫、帶有小資情懷的畫家,他又如何面對秋熟的芬芳呢?抑或他們一邊品嘗,一邊談古道今;有人載歌載舞,有人吟詩繪畫。可是,錢選所處的年代正好是宋末元初,江山易主,山河黯淡,說心情好到哪里去是不大可能的。所以,它的畫中往往不自不覺地滲透了自己的心思,靈魂的深處時時渴望得到一種安逸與快樂。可睜眼望處,城春草木深,全是舊朝人。最讓他感到痛苦的是,過去那些朋友中,已有人做了二臣,譬如趙子昂。面對如此窘境,錢選“勵志恥作黃金奴,老作畫師頭雪白”,不肯出仕元朝,保持了文人的清高與氣節。
秋瓜如文人,文人如秋瓜。秋瓜典雅別致,有如碧玉簪花;溫潤淡雅,時有清香彌漫。這是瓜果的清香,這是季節的清香,更是發自肺腑的心香。看一看錢選的《秋瓜圖》,你還惆悵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