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又一次搬進了新居。賀搬儀式是在上個星期天舉行的。一大早,年過七旬的母親就從鄉下老家趕來。等在小區門口的我,見到的是一幕既熟稔又陌生的景象:母親肩上壓著一根磨得發亮的老桑木扁擔,兩頭各掛著一只沉甸甸的竹籃,里面滿滿當當地盛放著饅頭、刀頭肉、刀子魚、蠟燭、鞭炮、炷香等物品,一切都是按照鄉間傳統的賀搬習俗準備的,甚至連那串起我從小到大記憶的扁擔和竹籃上,也氤氳著故常的氣息。只是,從母親肩上接過擔子的一瞬間,我驀地發現,不知從何時起,她的白發又密了許多,皺紋又深了許多。
興許是準備禮擔時的操心,抑或一路顛簸的勞頓所致,母親的笑容里隱透著些許疲憊。而她褲腳上的露水、鞋面上的塵埃、胸腔里的喘息聲,仿佛在告訴我,隨著年歲的增長,她進一趟城越來越吃力了。想到這里,一股強烈的自責涌上心頭,為了慶祝我喬遷新房,母親付出了幾多辛勞!那沉沉的擔子里,蘊涵著一顆怎樣無私、熱切、溫暖的心?
其實,又何止這一次為我賀搬,母親的操勞貫穿于我的每一次喬遷。這些年里,我先后買過三次房。每次裝潢時,都面臨一個同樣的問題:我和妻子工作都比較忙,常常無暇顧及裝潢過程中千頭萬緒的事體。可每次,母親都自告奮勇地說:我去給你們照應吧!于是,每次的裝潢現場,都會出現一位“無所不能”的老奶奶:她為工人師傅燒飯、端茶送水、買點心;卸運裝潢材料,她跑前跑后地照看甚至參與搬運;需要補充小物件,她馬不停蹄地到附近店鋪去購買;個別工人?!靶÷斆鳌?,她或一針見血或含蓄地指出……工人們不由得打趣道:孫奶奶,你既是“服務員”,又是“監督員”!
有了母親的全程料理,每次裝潢都十分順利,工人師傅感到暖心,工程質量也令人放心,而我和妻也后顧無憂地投入到工作中,幾乎沒有為裝潢分過心。只是,每次裝潢結束,母親整個人都要瘦掉一圈,回到老家后,往往要休養半個多月才能恢復元氣。而在這一次次消耗與復原中,母親的皺紋一次比一次深,白發一次比一次密,脊背一次比一次躬得厲害,步履一次比一次蹣跚。
第一次裝潢新房時,我還在一個偏僻的集鎮工作。進入木工環節時,由于請的是老家的木匠,他們的吃飯成了問題,而那時還沒有盒飯等物什。于是,母親主動請纓,承當起“炊事員”的角色。鑒于菜場離新房較遠,母親每天天不亮就得起床,頂著刺骨的寒風外出買菜。等將滿滿一大籃東西拎到家,往往累得額頭滲出了汗珠。有幾天,母親受了風寒患上重感冒,可還是硬撐著將香噴噴的飯菜端給木匠師傅。等到師傅們吃完了,母親才有空匆匆扒上幾口已經變冷的飯菜。
幾年后,我調到城里工作。不久,又買了新房。母親依然像上次一樣,整天在裝潢現場忙碌著。油漆工進場后,我和妻勸她不要再留在裝潢現場,先回老家歇息。可母親說,師傅這么辛苦,沒個人端茶送水怎么行?把他們照應好,裝潢質量才有保證。就這樣,對油漆過敏的母親每天戴著口罩忙活,一直堅持到油漆活計全部結束才“撤退”。
最令我唏噓的是最近的一次裝潢。那天,沙料場的工人將沙子運送過來,卻只堆在樓下,要運上六樓得另外付搬運費。經過一番討價還價,我準備以近二百元的價格請搬運工運上去。母親知道后,連連說“太貴了,還不如自己運”。母親“命令”我找來一臺小拖車、一只笆斗,母子倆足足忙活了半天,終于將沙子運上了樓。當最后一笆斗沙子倒在地上時,母親累得一下子癱倒在椅子上。
“賀搬嘍!”母親激動的聲音仿佛一根悠長的線,將我的思緒從回憶中引回。隨著炷香的煙靄裊裊升騰、鞭炮的噼啪聲清脆響起、蠟燭的光焰盈盈輕舞、母親的祝福漫過心田。
有人說:小時候,母親在哪里,家就在哪里;年老時,兒女在哪里,家就在哪里。母親,雖然一直沒與我們住在一起,可我知道,她的心中有一個永不冷寂的家。我的新房,永遠是她最掛念的“心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