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親在老家侍弄一輩子莊稼，他性格木訥，少言寡語，卻是個“演技派”。

因工作需要，前幾年我在千里之外的小城工作，離家一下變得那么遠，十分牽掛已是花甲之年的父母。我經常打電話回家，擔心父母的身體。有次父親下地干活，不小心被草絆倒了，腳踝腫得老高。我開始不知道，還是本家的叔父跟我說，父親的腳摔得很厲害，叫我想辦法讓他看看醫生。我一下急了，連忙問父親，父親還笑著說：“沒多大的事，就是腫了點，過幾天會好的。”我不大相信他的話，叫朋友直接把父親送到醫院，結果一檢查是腳踝骨折。“老爺子這骨折怕有十幾天了，怎么現在才送來？”醫生責怪起我的那位朋友來，還說骨折是很痛的，老爺子怎么熬得過來。朋友跟我說時，我內心愧疚不已，一時大意相信了父親的話，結果讓父親活活受那么多罪。

大約一個星期后，父親出院了，照例是我的朋友接回去的。那段時間，我天天往家里不是打電話就是視頻，詢問父親的情況。父親似乎恢復得很快，半個月就可以下地了，當時我感到很驚訝。“傷筋動骨一百天，哪有好得那么快的？”事后母親才告訴我，“每次你打電話來，他就叫我扶他起來，靠墻站會再跟你視頻，他是不想讓你擔心呢。”父親的那次腳傷，在沙發上整整躺了一個多月。每次視頻，他都要掙扎著起來，然后和我笑著說些話，一想到這里我眼眶就不禁濕潤起來。

有年我在同濟醫院做了一個手術，是父親照顧我。從手術室出來，腦袋昏昏沉沉的，連眼睛都不想睜開。父親一直喋喋不休地與我說話，從小時候講到現在，從唐宋說到明清，都是我以前聽過百遍的故事。講到精彩處，他竟然手舞足蹈起來，嘴里還咿咿呀呀地唱著。那模樣過于認真，顯得特別滑稽，把我逗得不停地笑。父親倒有點不好意思，顯然他沒有準備，東一句西一句的，但在我看來，那是世上最動聽的故事。后來才知道，醫生囑咐父親莫讓我睡著了，父親才一直對我講個不停，簡直是使出渾身解數了。其實，父親和我都很內向，話語很少。那次父親為了不讓我睡著，一口氣講了那么多故事，還配上動作和表情，真是難為他了。多年后，我總記得嘴拙的父親，在病房為我賣力講故事的情景。

父親不善言談，很少向我們表達愛意，但我知道，父親的演技里，藏著深深的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