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親是個老兵,孩提時代,家里的老式相框里裝裱的都是父親在部隊上的照片,有他穿軍裝的單人照,有他和戰友的合影,有他穿作戰服的訓練照……我最喜歡玩的“游戲”就是在密密麻麻的照片里尋找父親的身影。
不僅我們家的相框里都是父親的照片,連奶奶家和姥姥家的相框里都裝滿了父親的照片。姥姥家有一張父親穿白襯衣學習的照片,一張照片里兩個父親,一個坐著,一個站著,那個年代沒有電腦合成,那張照片在幼年的我眼里很是神奇。
父親高中一畢業就應征入伍,到了湖北一支空軍部隊服役,在部隊上提干、入黨,由于祖父的阻撓,五年后,父親放棄了在部隊發展的機會,退伍回到了地方。
退伍后,卸去戎裝的父親一直延續著軍人的作風,做人耿直坦蕩,做事光明磊落。別看他粗手粗腳,家里家外的活都拿得起來,他會紡線,他精烹飪……他注重儀容儀表,哪怕穿一身粗布衣裳都洗得干干凈凈,連走路都與眾不同,腰板筆直,步伐標準。
在父親的影響下,我從小就注重個人形象,容貌丑俊是父母給的,干凈整潔卻體現了一個人的精氣神。
父親是個古怪的人,他不記得自己的生日,他也從來不過生日,但有兩個節日他是一定要過的:七一建黨節和八一建軍節。每當電視里以各種形式慶祝建黨節和建軍節,父親總是一臉莊重,仿佛回到了他所在的部隊,仿佛昨天剛剛穿上軍裝。
父親喜歡看新聞,他關心國家變革,關注世界局勢,自從家里裝了數字電視,我們全家人都成了央視新聞頻道的忠實觀眾。
父親作戰訓練在部隊上落下了腰疼的毛病,一到秋天就疼得不能干活。趕上秋收,正是最農忙的時候,家里只有父親一個男勞力,他只能一只手扶著腰,一只手肩扛手提。父親是個要強的人,也是個眼里揉不進沙子的人,他不會溜須拍馬、趨炎附勢,他連續三屆當選村干部,都因為他的真性情沒能走上“仕途”。
早些年,農村封閉落后,為了贍養體弱多病的祖父母,為了撫養我們姐弟三人,父親埋葬了他年輕時候的夢想,把青春韶華獻給了一家老小。我十歲那年,父親的一位戰友專程從省城趕來看他,約他去看另一位情同手足的戰友,由于家中事務繁多,父親終究沒有同行。我和弟弟小時候,父親常對我們說:等你們長大了,我要回當兵的部隊去看看,去看望當年的戰友兄弟。
兒女都成家立業了,父親的雄心壯志也漸漸消褪。轉眼間,父親到了含飴弄孫的年齡,每天的工作就是接送孫子、孫女上學、放學。他似乎沒有心氣再回當年的部隊,他的身體已經沒有從前那么壯實,然而每每提起他的軍旅生涯,父親總是記憶猶新,江城的一切歷歷在目,那些戰友的名字如數家珍。
電視劇《特種兵》播出的時候,父親看得津津有味,說這些場景很熟悉,尤其是傘兵的橋段。原來父親是空軍部隊的一名傘兵,當年因為跳降落傘,落下了腰疼病。我曾經試著幫父親尋訪當年的老戰友,按照父親退伍證上的部隊番號,百度、谷歌……利用一切搜索引擎尋找,可是部隊番號已更改,那些熟悉的人名終究沒有任何信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