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導語:我發現自己在逐漸變老,頭發已經脫落了很多,下巴一天不刮就變成一片亂胡渣,夜里睡覺的呼嚕聲越來越大……心里卻只空蕩蕩地掛著一個她遠去的背影。
1
我今年三十五歲,還沒有結婚,也沒有女朋友。一直以來,我都有一個不為人知的習慣,就是在偶爾得空的時候,獨自開車去十幾公里外的東郊,點一份粉湯羊血。
這家粉湯羊血店在柿園路中段的一個丁字路口邊上,有長長的招牌和巨大的玻璃窗,從玻璃窗向里望去,店里似乎總是人聲鼎沸,沿著店門往里走,便是熙熙攘攘的索羅巷。
十三年前,這里還不是這樣。那時,這家店的客人寥寥無幾,門上懸掛著陳舊的小店牌,整個索羅巷冷冷清清,如果不特別留意,很容易被忽視。
走進店里,找個空位坐下,點一份粉湯羊血,順便叮囑服務員:“再拿個小碗,里面倒上醋。”幾分鐘后,一碗熱辣酸爽的粉湯羊血就端了上來,我嘗嘗味道,比十三年前的味道更辣更酸了,湯里的佐料也更加精致了。我挑一筷頭粉蘸在一旁的醋碗里,吸進嘴里的時候,酸得我直皺眉頭。
強烈的酸味令我放下了碗筷,呆呆地坐了一會兒。這種味道我怎么能忘記呢?這是劉莎最喜歡的吃法,她特別能吃醋,什么東西都要蘸點醋。
劉莎離開我已經整整十三年了。
2
2004年末,我大學最后一學期,學校準許我們已經簽了就業協議的學生不再上課,我便去興慶公園旁一個老家親戚開的中藥鋪子里兼職打雜。
親戚的店里有個剛來不久的店員,就是劉莎。我剛見到她時,她正飛速地在計算器上算賬,親戚把我領進門后,她立即送來一個俏皮的笑臉,“是阿莫哥吧,姨姨說你今天要來的。”
我從一開始就很喜歡這個女孩,總是“阿莫哥、阿莫哥”地叫我。親戚說,劉莎來到店里后,大到騎車送貨,小到記賬灑掃,都干得利利索索。每到下午六點半,我們關了店門,也會順路在旁邊的公園里走走,隨便聊聊天。
有一次逛完公園,劉莎非說要請我吃公園對面的粉湯羊血,她吃過幾次,“可香啦!”我說我是男生,應該我請客,劉莎又笑了,“你還沒掙錢呢,我先幫你墊著,掙了錢你再請我。”
那是我第一次去那家店,劉莎點了兩份酸辣粉湯羊血,又單要了一小碗醋,粉湯羊血上來了,她先把羊血和粉挑進醋碗,才開始吃。我那時并不能吃辣,也不喜歡吃酸,原本的口味已經把我嗆得叫喚,看她吃得不亦樂乎,我在一旁嘖嘖稱奇。
往后的日子,劉莎便經常拽著我去陪她吃那家店。她說,應該多吃醋,吃錯對人的皮膚好,能幫助消化,還有助于睡眠,不喜歡吃也得吃。
那一年,我22歲,她19歲。
3
元旦前一天,親戚請我回老家幫她帶一批收購好的天麻、杜仲等藥材,兩三天的功夫,我想閑著也沒事,就應了下來。劉莎說早就想去陜南,央求親戚要跟我一起去。親戚拗不過,只得答應。
劉莎歡天喜地跟著我坐上了回老家的長途汽車,駛入秦嶺后,空氣越來越陰冷,劉莎坐在我旁邊,把腦袋蜷縮進羽絨服。車身搖晃不止,沒多久我就昏昏欲睡了。等一個顛簸我醒來,卻發現劉莎正靠在我的肩頭,抬著眼睛望著我。
“阿莫哥。”
“嗯?”
“我做你女朋友好不好?”
停了停,我伸出胳臂摟住了劉莎,看窗外千山萬壑急速往后退去。
五個鐘頭后,車子駛入縣客運站。我們下了車,劉莎忽然驚叫起來,“下雪了!”我抬頭望望灰蒙蒙的天空,大片輕盈的雪花正漫天飄下。
到親戚家還得坐班車進山。直到天擦了黑,我們才趕到,親戚家里只有80來歲的太奶奶、伯伯和5歲的小侄子。吃了飯,伯伯安排我倆休息,房間是院子東面的兩間廂房,我鉆進被窩凍得哆哆嗦嗦。
好不容易快要入眠,門“吱呀”一聲被推開,我輕聲問了一句,“誰?”傳來了劉莎的聲音。
她溜進我的被窩,說一個人睡都要凍哭了。我沒有說話,伸手抱著她顫抖的身體,少女幽幽的體香、洗發香波的芬芳、溫熱的呼吸迎面襲來,我將劉莎摟得越來越緊,在進入夢鄉之前,進入了一個更甜蜜溫柔的夢境。
第二天一早,下了整夜的雪已經停了,積雪覆蓋了整個山間。伯伯已經碼好藥材,吃過早飯后,就把我和劉莎送上了縣客運站的汽車。
回到省城后,我一有空便牽著劉莎的手游走在藥材店附近的大街小巷,一起坐在公園的長椅上隨便聊天。
“阿莫哥在學校念的什么?”
“經濟學。”
“什么是經濟學?”
“都是些枯燥的公式……不如講小說吧,我看過很多小說。”
“好啊。”
可當我開始講的時候,卻發現身邊的她已經睡著了。
我們去的最多的餐館仍是那家粉湯羊血店,我逐漸喜歡上了她的吃法,濃烈的酸味直竄上腦門,過后卻神清氣爽,令人十分愉悅。
我想讓自己的人生永遠定格在那些短暫的日子里,直到現在我依舊相信,那些日子攏聚了我今生所有的快樂和幸福。
4
學校放寒假后,我本該回老家去。可是答應劉莎先把她送走,就多留了一個禮拜。劉莎老家在鄰省,當我把她送上火車、目送她遠去的時候,沒想到自己卻再也見不到她了。
剛分別的幾天里,我整天抱著手機和劉莎發信息聊天。可年一過,到了初五初六,劉莎回的信息卻越來越少,有時我打電話過去也不接。(感人愛情故事 www.bazhanggui.com)
我偏執地不停聯系她,到最后她竟然關了機。
我在煎熬和瘋狂中實在忍受不了了,便提前回到了省城。學校還關著門,親戚也沒來藥材鋪,我在興慶公園旁邊找了個小旅館住下,希望能等到劉莎回來。
可她的手機卻再沒能打通,只是在寒假將盡時,發了一條短信給我:“對不起,我們不會再見了,我愛你。”
本來定好的去簽約單位報到,我也沒去。回到學校宿舍,臥在床上躺了好幾個月,直到夏天畢業,學校下了搬離通知。
畢業后的那幾年,我也沒有認真去做任何工作,總是在住處附近隨便找上一個簡單工作干一段時間,沒起色了再辭掉重新換一份。
那個曾經胸懷夢想、試圖有一番作為的我,隨著劉莎的突然離去變成了個消極頹廢的人。直到很多年后,我才意識到自己的幼稚。
一度,我遠遠地離開興慶公園那片地方,好幾年都沒敢再往那里去,也不敢品嘗酸味重的食物。就算偶爾在別處聞到粉湯羊血的味道,竟也能令我淚流不止。
許多年過去,我已經確信自己已和過去和解,明白“時間可以改變一切”這句真理,但也只有很多年過去,才真正理解這個過程中所要付出的代價。
我重新調整了心態,根據大學學的經貿知識,通過一個在非洲工作的同學幫助,做成了兩批鐵路物資和辦公文具的出口,賺了一筆錢。訂單結束后,我又精心準備,競聘到了一家大型工廠的儲備崗位,一直干到現在的中層位置。
5
2014年的一天,微信有一個好友申請,是劉莎。
一番節制而客氣的寒暄后,劉莎說:“阿莫哥,可以借我兩千塊錢嗎?”
我說可以,隨后給她微信轉了過去,她說,“謝謝,兩個月后肯定還。”
我說,“不著急,不夠了再說。”
隨后她向我解釋,孩子六歲了,上學吃喝很費錢,老公在鎮子上開了一家維修店,這兩年經營不好,自己一直在家帶孩子也沒收入來源,生活過得很困難。
我的眼淚一下子涌了上來,飛速地在手機上打字:為什么你不能嫁給我呢?你知道你的生活完全可以是另外一種樣子嗎?你知道我這些年心里的苦嗎?你知道我此刻心里有多少恨嗎……
但是輸完這些字后,我把內容全刪掉了。
過了很久,我回復她:“自己要保重,有困難再說。”
當天忙完后,我點開劉莎的朋友圈慢慢往下看,她已成為一個孩子的媽媽,朋友圈里都是兒子日常的各種小視頻,劉莎的照片上看出她已不再有當年俏皮活潑的模樣,眉眼間充滿了生活的憂郁。
翻到一張照片時,我的心猛地被刺了一下,那是一張她和老公的合影,我見過這個男人的照片,以前和劉莎在一起時,她給我看過。那時我們都玩qq空間,她的空間里有一張前男友的照片,給我看過后就刪掉了。
但我依然記得那個男人的樣子,最初看到時我心中充滿了嫉妒,是他占有了劉莎的第一份感情。但最終,還是他還是擁有了她。
以前劉莎告訴我,來我們省城之前,她在老家有過一個男朋友,兩人本來是非常好的一對情侶,可后來在出來打工還是留在老家這件事上,兩人不停吵架,直到分手。劉莎一氣之下就來到我們這里。
我當時還酸酸地問過她,“你心里還有他嗎?”劉莎從我的懷里探出腦袋,“現在我人都是你的了,心里肯定全部是你呀。”
我發微信問劉莎,回去后又和前男友復合了吧。
劉莎回復說,剛開始也沒有,但她家里人不允許她去外面,要留在老家。她遵從了父母的意見。后來前男友知道她回鄉了,又開始追求,這樣直到最后順勢結了婚。
在她的世界里,我終究只是一個過客。
6
這兩年,我的年齡越來越大,家人、親戚、朋友無數次催問我的婚事。我也打算找一個合適的女孩順利結婚,可是發現婚姻并不是一件可以敷衍的事,心里沒有情感動力,哪個女孩都不愿意接受。
我發現自己在逐漸變老,頭發已經脫落了很多,下巴一天不刮就變成一片亂胡渣,夜里睡覺的呼嚕聲越來越大……心里卻只空蕩蕩地掛著一個劉莎遠去的背影。
也是在這幾年,我會偶爾再去那家粉湯羊血店坐上一會兒,那家店居然在這些年漸漸有了名氣,很多介紹這個城市特色的文章里都有提及。老板擴充了店門,翻新了裝修,越來越多的游客慕名而來。
每次來,我都在喧囂中坐著,環視周圍,想象曾經寂寥的桌椅和對面俏麗的人影,嘗嘗酸到牙根的醋泡粉湯羊血,心中默聲念著沈從文的那段《情書》:
“我生平只看過一回滿月。我也安慰自己過,我說:我行過許多地方的橋,看過許多次數的云,喝過許多種類的酒,卻只愛過一個正當最好年齡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