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人是祁同偉。
但、祁同偉這個角色代表的是誰呢?
他代表的,是你,是我,是我們這些沒有良好出身,沒有“投了個好胎”的“底層大眾”.
我們在劇中看到侯亮平的偉光正,不貪不腐,公正無私,鄙視祁同偉的厚臉皮,無恥,和愚蠢,但我們卻忽略了究竟是什么造成的祁同偉和侯亮平之間的區(qū)別。
其實祁同偉這個人本身的悲哀,實質(zhì)上是反映了當今社會的一個重大議題,即——社會階層的固化,和平民階級上升通道的無望。
祁同偉的悲劇是來自于:「被他的貧困出身所局限住的格局」,和「被權(quán)貴階級所碾壓的憤怒與絕望」。
【格局】
祁同偉的貧困出身令兩種揮之不去的陰影始終圍繞著他:
一個是來自貧窮的對金錢和權(quán)勢的「匱乏感」與「不安全感」。
一個是對自己出身的「自卑」和「低自尊」。
理解了這兩點,才能夠明白,祁同偉為什么在他的老師高育良已經(jīng)給他差不多鋪平了道路的情況下,還會對副省長的位子“用力過猛”的追求;
為什么他作為一個堂堂公安廳長,會干出“哭墳”和給陳巖石“掃地”這種跌份的事情來。
貧困出身的匱乏感,令他對于權(quán)力和升遷有著無法被滿足的過度渴望。
事實上祁同偉作為一個寒門出身、一開始不具備任何政治資源和背景的人,能夠在這個年紀爬到省公安廳長的位置,并且被身為政法委書記的老師高育良欽定為接班人,這其實已經(jīng)是非常高的成就了。
即便是他爬不到副省長的位置,能一直在公安廳長的位置上耕耘下去也是值得滿足的一個結(jié)果。
但是祁同偉無法滿足。
他自身無時無刻不在的那種匱乏感令他根本不可能停得下來,他不得不去不斷的追求更高的權(quán)力,更高的地位。
而他的「不安全感」,可以說是導(dǎo)致他做了很多連廣大觀眾都能夠看得出來、是很“愚蠢”的事情的原因。
他知道在官場改換門庭是大忌,但“擔心自己失去副省長寶座”的“不安全感”令他在老師高育良和書記李達康之間游移不定,反而逐漸令高育良失去了對他的信任。
這種不安全感促使他給趙立春哭墳,給陳巖石掃地。
他總是會覺得「還不夠」、「還不夠安全」、「還不夠確定」。所以總想更多做一些,更穩(wěn)妥一些,更讓結(jié)果確定一些。
事實上沙瑞金書記在和下屬談起祁同偉時,幾乎很多官員都已經(jīng)默認了祁同偉會爬上副省長的位子了。
但恰恰是他的鉆營,他“刻意”去給陳巖石掃地這件事,令沙瑞金看到了他的“用力過猛”,和對權(quán)力不擇手段的追求,而將他也列入了凍結(jié)的名單(當然凍結(jié)人事安排另有深意,不是針對祁)。
其實很多觀眾都能看得清楚,祁同偉所做的很多他自認為對他有幫助的事情,實際上都是在不斷地將他自己往火坑里推。
如果他能夠不自作聰明、不多耍花招,高育良、李達康、沙瑞金這些人根本都不會低看他、拋棄他、否決他、嘲笑他。
但恰恰是因為他太用力了,做了很多根本沒必要的事,最后才令一直在不斷支持和提拔他的高育良逐漸對他心灰意冷。
我們作為旁觀者來看,都會覺得祁同偉給趙立春哭墳,給陳巖石掃地很丟臉,做得太過,意圖表露的太刻意,太愚蠢。
但跳梁小丑的悲哀往往就在于:他們無法意識到自己的一些行為的可笑性。
祁同偉作為堂堂公安廳長,之所以會昏招盡出,凈干些丟人現(xiàn)眼的事情,這實際上和他的「低自尊」有著非常緊密的關(guān)聯(lián)。
低自尊的人,往往無論他處在何種位置,不論他取得多大的成就,只要是當他面對他有所求、或是稍微比他強上那么一些的人時,他們幾乎馬上就會將自己擺在完全沒有尊嚴的地位上。
祁同偉其實沒有辦法意識到自己是「有尊嚴」的,他的確沒辦法明白,自己作為公安廳廳長,省政法委書記最看重的接班人的身份、面子、和地位究竟是什么。
祁同偉從來都沒有明白過,他現(xiàn)在是作為一個權(quán)貴階層的「臉面」與「尊嚴」的重要性。
你可以通過不要臉和逢迎討好爬到廳長的位置上,但到了“副省長”這種省級以上的階層,可就不是你一個格局如此之低的人能夠勝任的了。
說得難聽點兒,因為你一個“連自己都看不起的人”,根本不配進入這樣的上層圈子,有這樣一個低自尊、不要臉的人存在,其實是在丟“趙家人”的臉。
祁同偉在內(nèi)心里,其實始終都還是以為自己是那個「吃不飽飯的窮孩子」,這一點從來都沒有變過。
同時因為他始終覺得自己是個吃不飽飯的窮小子,所以他始終都很貪婪,始終都很自私,他不斷地在追求更夠讓自己這個窮小子能填飽肚子的「安全感」。
但是,祁同偉自己太過的自私,他對于權(quán)勢地位看的太過的重要,而他又把所有人都理解的和他一樣,唯利是圖,眼里只有利益,所以很多時候你會發(fā)現(xiàn),他和這部劇里的很多人的溝通、尤其是和他的老師高育良,兩人的談話從來都不在一個頻道上。
觀察劇中祁同偉和高育良的對話其實非常有意思。
高育良的確是只老狐貍,也的確做了一些違法的事情,但是,他的底線,他的黨性,他的原則始終都是存在的。并且高的格局非常之高,他能看到整個漢東的政治局面的本質(zhì),所以他在提點祁同偉時,處處透露出一種基于對政治格局的深刻理解的大局觀。
但是,祁同偉自始至終都沒有任何一秒鐘和高育良在同一頻道上過。
祁同偉唯一關(guān)心的,他和高育良溝通的一切,都只有一個出發(fā)點——他要當上副省長,或是他自己的利益。
祁同偉根本無法理解黨性究竟是什么,他也根本不相信有李達康和易學習這種一心為民的人。
祁的匱乏感、不安全感、和低自尊,這些始終都在不斷地制約著他的格局,令他永遠都只能至多走上公安廳長這一步、也令他只能作為這部劇的一個反派,一個丑角而存在。
在漢東官場上,祁同偉作為「一個輸在了起跑線的人」,這是他最大的悲哀。
【階層】
說完了格局,我們再來聊階層。
事實上導(dǎo)致祁同偉如此拼命的想要當上副省長,除了他自身的匱乏與不安全感之外,更重要的原因,其實是來自于他被上層階級所碾壓的憤怒。
祁同偉的初戀是陳陽,但畢業(yè)后,卻由于官二代梁璐的安排,將祁同偉分到了山溝,將陳陽安排到了北京。
祁和初戀就這樣硬生生被分開,這是他第一次被權(quán)貴碾壓。
祁同偉分到小山溝后,依舊還心念陳陽,他為了調(diào)到背景和陳陽在一起,連命都不要,挨了三槍成了緝毒英雄,但還是沒有成功。
而作為祁同偉學弟的侯亮平,也就是在省檢察院呆了一年半就輕輕松松回了北京,這是祁同偉的第二次被權(quán)貴碾壓。
兩次被權(quán)貴碾壓后,可想而知祁同偉是經(jīng)歷了怎樣的絕望。于是他回頭倒追曾經(jīng)狂追他的官二代女梁璐。
而梁璐提出讓他在大學操場上求婚。祁同偉他自認為的“忍辱負重”,這是他第三次被權(quán)貴碾壓。
而在他搭上梁璐這艘順風船之后,其實他過得絕對并不開心,甚至他會越來越憤怒,因為他無時無刻都感覺到更多的制約、更多的來自上層階級對他的碾壓和控制。
他在老師高育良面前像條狗一樣討好,他故意向李達康示好卻被李達康在會上拿他哭墳的事開涮,他試圖討好沙瑞金的長輩陳老卻因此被沙瑞金看低。
就連梁璐這個「毀了他一生的女人」(客觀來講,的確是梁璐毀了祁同偉的一生),他還得早晚請示道不完的歉,他也不敢離婚或者報復(fù)。
因為:“誰讓人家生得好呢?你知道她哥哥弟弟現(xiàn)在都不是等閑之輩,所以你就別犟了。”
祁同偉從他畢業(yè)后一直到現(xiàn)在,他無時無刻不是在被上層階級的人壓迫著,他能不恨嗎?他能不憤怒嗎?
所以祁同偉的內(nèi)心里,其實始終不斷的在想著能夠突破自己的階層,能夠不被控制,不被壓迫,不被碾壓。
趙東來提到說,祁同偉最喜歡的小說是《勝天半子》,這個“天”是什么“天”?
無疑是壓在祁同偉頭頂上的權(quán)貴階層。
祁同偉自負的認為自己能夠“勝天半子”,認為自己最終能夠突破階層限制,但悲哀的是,他永遠不可能勝過那個「天」。
還是因為那句話,因為祁同偉,“是一個輸在了起跑線的人”.
有人說,那如果祁同偉不這么折騰,他不搞這么多的事情,他不想勝什么天,那他豈不是也能夠獲得很好嗎?
他不搞這些事情,也許這會兒已經(jīng)是副省長了,甚至是,他也許已經(jīng)能夠融入那個一直在壓迫他的權(quán)貴階層了。
的確,如果祁同偉能夠不走歪路的發(fā)展下去,也許他就是第二個李達康,甚至以他的能力和聰明的手腕,也許能夠超過今天被我們追捧的達康書記也說不定。
但問題在于,祁同偉在一開始,就那么無辜的被一位任性的權(quán)貴階層的大小姐給玩弄了,給碾壓了。
祁同偉并沒有犯什么錯,相反那時的他是一位品學兼優(yōu)、前途光明的漢大政法系的碩士。
但這位權(quán)貴階層的大小姐就這么一任性,就這么輕輕的向她的父親說一句話,耍一下性子的力量,就將這位品行良好的青年的大好前途葬送在了一個望不到頭的窮山溝里。
所以說,祁同偉的悲劇,也是你,是我,是我們每一個底層階級的悲劇。
你無法確定你的一生是否會因為某個大人物隨意的一句話、一陣情緒、一點兒不滿,就被葬送或者覆滅。
而這種權(quán)貴的力量,任憑你奮斗一生,任憑你如何努力,你都無法翻身。相反你的這些努力,還會在那些權(quán)貴的眼中是不體面的,是骯臟的。
因此祁同偉悲劇的本質(zhì),是社會階層的固化,和平民上升通道的無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