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年春天到來,照例是萬物復蘇,百花盛開,百草爭春時節。春天在以前和農村仍然是一年四季最困難的季節,以前農民是怕春荒。吾鄉有諺語:“麻雀都怕過二三月(農歷)”,可見春天對于貧窮困苦的人來說,并不是什么值得高興的時節。農民心里的春天和詩人眼里的春天,有天壤之別。
我小的時候,家里雖然貧窮,但因父親有工作,所以不至于餓飯。但春天時節,仍然免不了要吃些野菜,所以于野菜來說,我有很深的情結。有時一個獨處時,經常想到過去吃野菜的情景。那時家里人口多,即使是吃野菜,一家人其融樂樂圍在火爐邊。童年的那些快樂和溫暖,永遠地保存在我人生的記憶中,時間越長,那景致越清晰,清晰得仿佛就是昨天,不曾久遠。
母親從小在農村生活長大,和父親相識結婚后,才來縣城生活。母親的童年和青年時代,在農村經歷過很多的春荒年景,所以母親做野菜很有辦法,能做很多種的野菜補充主食。所以每到春天,我們總是能吃到野菜做的食物。其實那個時候也并不喜歡吃,偶爾吃一點,覺得新鮮,如果多吃上一些時間,就很反胃。在這里,我分幾節,介紹一些我童年吃過的野菜。
有一年的冬天,我記得父親過完春節,就下鄉工作。母親在縣城的煙葉復烤廠做工,雖然已經是二月間,我小時的冬天在記憶中很長很冷,我和姐姐以及隔壁鄰居家的姐妹們,一起到城外挖野菜。清晨天空有薄霧,田野仍有薄薄的雪凌,雪凌很薄,嫩綠的野菜星星點點在廣袤田野里,一隴隴的田埂到處都看得到生機盎然的野菜。遠處的麥苗更是綠油油一片,望無邊際。這才體會到陸游愛薺菜愛到了忘歸的地步,他寫道:“日日思歸飽蕨薇,春來薺菜勿忘歸。”可見采擷薺菜原來是一種貪戀春色的美事。
很快就采到很多的野菜,主要是薺菜。薺菜在我們這里通常稱薺薺菜。薺菜,屬十字花科,二年生草本植物。花小白色,如米粒,故亦稱“地米菜”,還有許多叫法,如野薺、地菜、米菜、野菜、雀雀菜、護生菜、雞冀菜、枕頭菜等,在我國南北各地都能見到。自古以來,薺菜就很受人們的喜愛,我國有文字記載的食薺歷史距今已有兩千多年。
古有諺語云:“三月三(農歷),薺菜當靈丹。”據現代科學分析,薺菜含有多種與人體健康有關的重要成分,薺菜的蛋白質含量在蔬菜中屬上等;胡蘿卜素接近胡蘿卜本身;據說維生素C的含量比大白菜高2.5倍以上,比西紅柿還高;核黃素的含量高于雪里蕻,居蔬菜之冠。如此說來,薺菜雖說是一種看上去不太起眼的野菜,但卻是很有營養價植的一款蔬菜。
國人自遠古始就有吃薺菜的歷史。蘇東坡說:“時繞麥田求野薺,強為僧舍煮山羹”,宋代姜夔在《揚州幔》的詞里,描繪過薺菜生長的情景:“過春風十里,盡薺麥青青。”事實上,在我們家鄉,到深冬時節,就有薺菜可食。那時母親做薺菜吃,最常見的方法,一種是用油開水煮了吃,稍好一點,用油先煎點臭豆腐加水后同煮:另一種是用水綽一下,然后再加油鹽炒了吃。前一種照例是用現烤的糊辣子做蘸水,就著滾燙的湯,還有那蘸水的辣,吃得滿身大汗,除卻了冬春的寒冷。后一種,炒時加本地辣椒和花椒,也是又麻又辣,既下飯,又開胃口。
后來讀到周作人在《故鄉的野菜》寫到:“關于薺菜向來頗有風雅的傳說,不過這似乎以吳地為主。”并引《西湖游覽志》云:“三月三日男女皆戴薺菜花。諺云,三春戴薺花,桃李羞繁華。”這樣風雅的傳說,周先生說只是在江南一帶流傳,當然是深得領會。只是那挑薺菜的情景,到了周先生這里卻寫得靈活:“婦女小兒各拿一把剪刀一只‘苗籃’,蹲在地上搜尋,是一種有趣味的游戲的工作。”也許這冬春田地里摘薺菜的勞作,如果是為吃到薺菜嫩肥鮮美,而不是當野菜充饑,確實是一種有趣味的游戲的工作。
現在薺菜作為一種保健菜走進大眾家庭,做法很多,尤以薺菜加肉做餡的餃子其味最美。當然還有其它很多種方法,諸如做春卷、春餅等等。
冬盡春來時是薺菜最嫩最美的時候,我家鄉最肥嫩的薺菜大多在臘月的時候,一吃可以吃到春來到來。在春荒的年代,它還幫助貧窮的人度過艱辛,獲得生機。“城中桃李愁風雨,春在溪頭薺菜花。”春天來了,又到吃薺菜的時候,但更多的時候是懷念。懷念從前那些離不開野菜的春天。
又是煙花三月、到薺菜開花的時候,不知道現在的孩子還能否認識薺菜,也不知道被春雨澆醒的田野里是否還有挑薺菜的婦女、孩子。竟情不自禁地吟誦起鄭板橋的詩:“三春薺菜饒有味,九熟櫻桃最有名。清興不辜諸酒伴,令人忘卻異鄉情。”薺菜,就是這樣一味極普通的野菜,卻時時牽動亙古不變的鄉情,這是大自然給予的一種恩賜,抑或是人類早時已有的一種情感。
春天,各色野菜進入尋常百姓家。現在吃野菜,一是感受野菜清香的味道;二是為追憶從前吃野菜的日子。但是從前吃野菜時那種大家庭的氛圍卻怎么已找不回來,只能留在記憶深處。除薺菜外,我的家鄉生長很多種的野菜,其中有一種叫香椿的野菜。當然現在有很多種植的香椿樹,有人認為香椿不能稱為野菜。莊子說香椿:“以八千歲為春,以八千歲為秋。”就是說何為香椿,取吉祥之意。后李時珍在《本草》里曾這樣記載:“其葉臭惡,歉年人或采食。”說是香椿葉有奇味,春荒時節采來做食物充饑。香椿生長在一種喬木——香椿樹上,香椿樹高但不大,樹干不粗壯,在春天里顯得苗條。到春天,香椿樹開始發芽,長出翠綠的嫩芽,摘下的嫩芽就是香椿了。
香椿可以做很多種菜,大體上在我們這里可以做這幾樣:一是香椿炒雞蛋,通常把香椿摘洗干凈,切細調入雞蛋汁里,加鹽,用油煎炒,味道非常好;二是做香椿豆,把香椿洗凈后放水煮,香椿熟后撈出。煮香椿的水加鹽加泡過的黃豆,煮到熟透,收干水,放冷曬干,隨時取豆做零食;三是將煮過的香椿味曬干,待過節令之余,用來蒸或炒臘肉,同是美味一絕。
還有一種用野菜做的小吃,我們叫做“火草粑粑”。是生長在山間一種有很多細絨,開黃花的野菜。到了清明前后,“火草”長得肥嫩,摘回來和水加入玉米面后加糖,做成一個個圓圓的小餅,蒸熟后放置,吃時用油煎黃或用火烤熱透,軟糯香甜,又有火草的細綿和軟糯。現在多用米面,有時也加入一些糯米粉。吃“火草粑粑”是艱難貧窮的時候,不過那時有火草粑粑吃也是一種快樂,每天早起上學,母親在春雨的早晨,總是在我們先起來,把火草粑用炭火烤熱,甚至表面烤成金黃色,外面有了一層以薄雙香的脆皮,最是好吃。
到清明,梨花便隨春雨飄落。近黃昏時夕陽西下,梨園的孩子們到梨樹下揀拾梨花梗。梨花的花梗也是很好的野菜,揀拾回來后,用水漂大約4個小時,做飯時,用水淖過后,用油炒,味道最美。這是住在梨園里人家春天的一道美味菜。我小時,家就住在梨園內,每年的春天都能吃到這道野菜。
清明時節,山林之中最多的野菜是蕨苔。蕨苔也叫蕨菜。蕨苔,由蕨莖長出的嫩苔,高近一尺,頂端嫩枝散如雞爪,又稱“雞爪菜”。蕨苔有甜蕨和苦蕨之分,甜蕨味平,苦蕨味微苦,均可食。這么多年來,我知道蕨苔是吃得最多、最受歡迎的野菜之一。用蕨臺來炒韭菜、蕨臺炒臘肉都是味道奇美,成菜后韭菜和臘肉摻和蕨苔的清香,蕨苔又有韭菜和臘肉特有的味道。雖然只是家常的野菜和尋常百姓的家常菜相配合,兩者卻相得益彰,味為互補。蕨苔的根也可以做菜,卻要通過加工。蕨苔的根里含有大量的淀粉。把蕨根挖回來后,通常采用造紙的方法,先將蕨根洗凈,再放到石臼里去將其搗爛,然后放到水里不停地搓揉,讓蕨根里的淀粉完全釋放出來。在經過沉淀之后,曬到略干,然后做成很大的團子或做成蕨粉。吃的時候,用水調稠狀,放到鍋里加熱煮,邊煮邊攪。熟透后成為微黑透明的塊,稱蕨粑。用蕨粑切成條或塊,與臘肉、香腸同炒,加上辣椒、大蒜,其味有蕨粑的軟糯清香外,還有肉的濃香和佐料的濃郁味道。不過,在五、六十年代,多是用來做菜或炒飯,甚至直接吃。蕨粑都是度荒年的重要食物,不知道那個年代有多少人靠蕨粑才活了下來。另外蕨粑可做成粉狀,用開水加糖調后成糊,味道和營養一點也不比藕粉差。
“林花謝了春紅,太匆匆!”春天總是短暫,很快就要離去。“平橋小陌雨初收,淡日穿云翠靄浮。楊柳不遮春色斷,一枝紅杏出墻頭。”如想要留住春天,最好的辦法莫過于在春天里吃些野菜。回味那些苦澀、酸甜的日子,這樣也許會把春色留在人間,留在心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