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春上午,乍暖還寒,公園游人不多。低眉順眼的陽光明亮而不晃眼,漾進心里泛著早春花蕾清香的漣漪。我坐在椅子上,讀一本席慕蓉的舊詩集。沉浸在和溫如玉的文字里,近在咫尺的大街車馬喧囂,被我拒于千里之外。書籍中的文字見了春光,一個個按捺不住跳將出來:“陽光下/慎重地開滿了花/朵朵都是我前世的盼望……”
咯咯的笑聲,隨著春光打亂書中文字,驚擾了我的安靜。不知幾時,對面椅坐了一位滿頭銀發的老奶奶,她春日般暖暖的目光,一刻不離地牽絆著地上亂跑的一個小女孩。小女孩應該是她孫女或外孫女吧,穿一件鮮紅的羽絨服,戴著毛線手套,雙手箍住一棵滿含胚芽的銀杏樹打轉。小女孩被自己逗得哈哈大笑,開心的樣子永遠停不下來。陽光輕輕拍打老奶奶的后背,逆光里,她絲絲縷縷的銀發每個細節都那么生動飄逸。我放下手中的書,靜靜地看著祖孫倆,竟也陶醉在小女孩的快樂里不能自拔。
去年,跟隨朋友去戶外,爬一處古道。那個春日的早晨,踏著淹沒在山林里的青石板,繞過水袖般自樹冠輕落下來的藤蔓,一抬頭,一縷柔柔的晨光從山坳里穿過茂密的櫧樹林泄下來,在眼前立起一道輕盈的銀色帷幕,像一扇時空之門,擋住我們的腳步。春日照高林,陽光下澈,山花燦爛,如夢如幻,仿若仙境,景象美得令人窒息。記得也是在一個春日的下午,我驅車在高速公路上朝西邊的景德鎮行駛,落日熔金的夕陽余暉,如一幅明亮柔和的畫卷,將我納入畫中,美得使人想哭,世間一切詞匯,都不足以用來描繪此刻的美好感受。春光真好,普照大道,充盈世間,穿透靈魂,卻沒有一寸是多余的。我喜歡這樣的春光,以及所有如春光般美好的時光。
上學時,喜歡過同村一位小女孩,曾用許多調皮的方式想引起她的注意,但事與愿違,我卻成了她眼中的壞男孩。長大后,我這個壞男孩真的愛上了她。那次我騎單車從縣城回家,遠遠地看見她拿著一把雨傘在路邊等車,我鼓起勇氣在她面前停下了單車。靜靜的鄉間公路上,我的心像車轱轆般歡快,就連上坡也不讓她下車,使出渾身力氣用力蹬。我心里是自卑的,因為我曾是她眼里的壞男孩。單車騎到半路,下起突如其來的雷陣雨,她坐在車后,不顧自己身上早已淋濕,將雨傘努力地傾斜在我頭頂。我很內疚,心想,如果坐中巴車她就不會跟我受罪了。多年后,我們各自有了家庭,某次相遇,聊起當時的情景,她抬頭努力做出回憶狀,說:“記得當時沒有下雨,是艷陽高照吧?”她打趣地說,“你真笨,其實,我就在那等你的車啊。”青春真好,風雨都閃著美好的光。
注視著眼前祖孫倆入了神,我的思緒又回到了童年時光。記憶中童年的夜晚燈火闌珊,一家人圍在一盞美孚燈前,黑夜一浪浪沖刷著昏黃的燈光,燈光映照祖母滿頭白發和她慈祥的目光。我自幼跟隨祖父母長大,她的目光亦如此刻溫暖,春日般照耀我一生。在她離世后的二十多年光陰里,每每穿過樹林,走在河灘,依然能在每個太陽升起的時候,感受到她的目光對我的牽絆。
小女孩依然圍繞在她祖母或外祖母膝前嬉鬧,永遠也不嫌累。她發現我在看她,露出羞澀的笑容,曈曈的目光像一池純凈的山泉水,撲閃著春光。陽光真好,每時每刻都是新的,亙古不變。它穿越茫茫宇宙,千里迢迢而來,卻只為輕輕撲上人們的臉龐,溫暖人們的心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