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物質生活還不富足的年代,過年是異常忙碌的。鄉村里的人將年前那段忙碌的日子稱為“忙年”,很形象,又很生動,甚至有些調侃的意味。“忙年”就是忙過年的事情。那種忙碌是令人興奮和激動的,因為年前的忙,對于即將到來的新年,人們的心里才有了一種更美好的期盼。
彼時,人們忙年的熱情讓我欽佩,投入那么多的時間、精力,只為了能過上一個豐盛的年。如今,要想過上一個物質豐裕的年,太過簡單了,人們反倒沒有了那種忙年的興致。對于年,也少了那份喜慶和莊重的儀式感。
曾經,我家的新年也是忙碌的。進入臘月,全家人就開始忙碌了。母親忙著準備新年的穿戴,忙著準備新年的吃食。臘月里,母親要為一家人做鞋,做千層底的布鞋,有單的,有棉的,每個人都要備上兩雙。白天忙不過來,母親就在夜里做鞋,我常在睡了一覺醒來時,看見堂屋里仍亮著昏黃的燈光,我知道那是母親在熬夜為我們趕做新鞋呢。我翻個身又睡了,夢是踏實溫暖的,我不知道母親是什么時候睡的。
新衣要請裁縫上門來做,裁縫也是在臘月里進的門。家里經濟再窘迫的時候,父母自己舍不得添置新衣,過年時也會請裁縫來,為我們兄妹每人做上一身新衣服,好讓我們過年時能穿上一身新衣服,高高興興地出門。
過年前,要準備的吃食多,就得計劃著一樣樣地準備。才進臘月,母親就做炒米糖了。母親善做炒米糖,每年都會為我們做好幾種口味的炒米糖,有芝麻糖,有花生糖,有炒米糖。母親做炒米糖的手藝好,常被鄰居請去幫忙。家里做了炒米糖,我們的臘月就是甜的了。那是偷偷地偷來的甜,母親是不敢讓我們敞開了吃的,畢竟點心當不得飯,何況家里做的炒米糖也不多。
殺年豬的進了村,年就快到了。殺年豬的殺豬匠是天還沒亮的時候就進了村的,從村東開始,挨戶給要殺年豬的人家幫忙殺年豬。那幾天,村子里的孩子們是跟著殺豬匠跑著看熱鬧的,誰家的孩子不在家,問一下殺年豬的到了哪家,孩子準在那兒玩呢。殺完年豬,每家的餐桌上少不了有肉,我們就可以打牙祭了。我家殺完年豬,母親總把剩下的肉分成幾份,送一點給親戚鄰居,腌一點臘肉,灌一點香腸,再留一點過年時吃,肉就沒有了。日子在母親這兒,總是算計著過的,即使是過年,也是一樣的。
到了年邊兒上,就分年魚了。村里的人把村前大池塘里的水抽干,將在大池塘里養了一年的魚全捉了上來,魚就堆在池塘邊的空地上,白花花的一大堆,看著就讓人眼饞。村子里幾個年紀大的老人開始在魚堆旁挑挑揀揀,將一大堆魚分成一小堆一小堆,每一戶人家都能分上一小堆魚。那一天,家家戶戶都在煮著魚,村子里到處飄著魚香。
我喜歡村前那口年年有魚的大池塘,風平浪靜地過了一年,到過年了,卻給了全村人一個不小的驚喜。就像鄉村里平靜的日子,在過年時也會沸騰一樣,那是平凡生活里的高潮和盼頭,有了這樣的一個日子,一年的生活就有了滿滿的希望在。
忙年,好像一直是母親在忙著,忙著準備新年的衣和食。到了灑掃庭除的時候,我們也要去幫忙。而過年,就是過日子,最忙的還是父親。父親一年都在忙著,就是為了能讓全家人過上一個衣食豐足的年,過上踏實安穩的日子。
常言說,過年三天閑,即使是在一年中最閑的三天里,父親也是忙碌的。記憶中的每年除夕,父親都要挑著一擔菜去市場上賣,賣完了菜,父親才會回家過年。我們一家人常在門前望著,等父親回來過上團圓的年。
想想彼時,那樣忙碌的年,卻是那樣讓人留戀和期盼,我們期盼著新年帶來的幸福和吉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