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時候,每年父親都要種幾畝地的西瓜,種的是那種又長又大,名叫“馬蘭瓜”。家鄉窮僻,西瓜并不好賣,每斤才三兩毛錢,記得有一年五分錢一斤都沒人要,許多瓜吃不完只能爛在地里。母親常常埋怨父親說,種西瓜最是費人工,到頭來錢沒賺到劃不來,不如種季水稻,活也省了好多。可父親總是笑著說,西瓜是不好賣,可掙了自家幾個小娃兒的嘴。父親說得在理,母親末了也只好同意。
父親到鎮子上買回西瓜種子,用溫水浸泡一天一夜,淘洗干凈后瀝干水,用濕的細紗布包好,放碗里,再用個小點的碗蓋好,放到灶臺上催芽。灶臺的溫度剛剛好,三四天的樣子,芽就露白了。芽催好就可下種,幾天后,一株株頂著籽殼的小苗破土而出,兩片還未完全張開的嫩綠的葉子上帶著露水,肥嘟嘟的,可愛極了。
待到早稻抽穗揚花,蓮花盛開時,西瓜長成海碗大,皮色由深青變得微微泛白,有了光澤,瓜柄剛毛日漸稀疏。這時,父親忙著搭瓜棚,在西瓜成熟時守瓜用。因為村子里種瓜的不多,加上村里游手好閑的年輕人又多,難免會有偷瓜的事發生。瓜棚就搭在瓜田的一角空地上,正好不遠處有棵大楓樹,白天可遮陰。棚架用幾根雜木搭成,頂上蓋一層厚厚的茅草,里面放一張寬竹床就可以了。
暑氣越來越重,西瓜陸續成熟,又是農忙時節,瓜棚就成為村里人歇腳的好去處。一個十幾斤重的瓜兩三塊錢,村里人都愿意來地里買瓜。想吃瓜的,自己到地里挑個甜熟水多的,稱過,砰的一聲破開,露出鮮紅的瓤,端起一塊大口地啃,飽滿的汁液溢出,沿著下巴往下淌,一身的暑氣勞累也消退了下去。
每天晚上,我和父親輪流值守瓜田,我值守上半夜,父親則值守下半夜。我喜歡有月亮的晚上,光著身子,躺在竹床上,夜風習習,送來一陣陣西瓜成熟時田間特有的味道。
父親常常在月亮西斜的時候來替我,那時夜露漸濃,天空朦朧一片,沒有了先前的清新瓦藍,知更的水鳥發出“咕嘟咕嘟嘟”的叫聲,叫一會兒又沉寂下去。我聞到父親濃烈的旱煙味,感到異常親切。這濃烈干爽的味道似乎含有一種暖人的東西,使我依戀不已。父親見我沒有睡意,就給我說一段故事,那些故事在這寂寞的村子不知流傳了多少年……
蟲聲停歇,群山寂寂,我不知何時在父親的臂彎里沉沉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