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來有點早,城市還像一雙迷離的眼睛,說不清是醒著還是睡著。
路上行人不多,長長短短的影子像波紋,被看不見的風吹來吹去。
街道像河,公交車像魚,上車的、下車的、等車的人像魚鱗,一切都悄無聲息,看不見表情,或者沒有表情。
樓宇的形狀異樣的篤定與清晰,星星般的燈火在無言的樹叢里閃爍。驀然有白霧似的光流瀉過來,那是一輛夜行的汽車,和我在夜色里擦身而過。
我沿著江岸獨步,綠道上晨練的樂曲反反復復地播放著費翔的那首成名曲:"天邊飄過故鄉的云,它不停地向我召喚,當身邊的微風輕輕吹起,有個聲音在對我呼喚,歸來吧 歸來喲……"歌曲旋律適中,不緊不慢的,悠悠的,把我的心情都帶走了。帶去哪里呢?我飄然來到夢境般的故鄉……
清晨,東方剛顯魚肚白,各式各樣的鳥兒在令人心醉的空氣中歡叫不止,露珠在莊稼的葉子或草尖顫動,青苔愉快地閃著綠光。鄉親們扛著鋤、牽著牛走向田野,伴著雞鳴、狗吠、蟲啼開啟一天的勞作。
藕池河,是我童年時代玩耍的天堂,我和小伙伴們在河里盡情嬉戲。時而魚翔淺底,時而蛟龍出海,你追我趕,流連忘返,哪里還顧得上家長的訓斥和老師的告誡。那個年代,物質極其匱乏,我們所能追逐的就是叢林綠水,蛙聲蟬鳴,魚蝦泥鰍,在藕池河的懷抱里編織著我們五彩斑斕的童年。
少年時代,我在水流湍急的藕池河里捕魚撈蝦,在河邊插秧割稻……這些勞作,讓我漸漸挺起了脊梁,擁有處變不驚的力量,也鑄成了我不服輸的強硬性格——它是我生命里不可缺少的營養劑和鞭策力;它把厚重的湖鄉文化情懷根植在我的基因里,讓我無論身在何處,都無法抹去烙在靈魂深處的印記。
黃昏,炊煙散淡在一座座茅舍的上空,怎么看都像是一幅懸腕揮就的山水畫,云煙亂舞,該虛的地方虛,該實的地方實,那是畫家在絹和紙上無法做到的,可謂真正的"天書".
在玫瑰色晚霞的映襯下,牧歌晚唱,牛羊歡叫,鳥兒歸粱。大人們踏著暮色回家,回到生活的屋子,回到他們卑微的滿足和瑣碎的煩惱之中,他們把大地交給孩子們,同時也把他們不怎么感興趣的天空,完整地奉送給孩子們。
是誰傳了一聲暗語,先是幾粒急性子的星星跑出來,站住,緊接著,"嘩——嘩——嘩——",更多的、所有的星星都出來了,天上,該亮的燈都亮了,全都掛出來了。是誰在管著天上的事情呢,誰在管理這么多的星星呢?每每是問號快速閃過,一轉身,我就投入了孩子們的主業——玩。我們開始在村莊里瘋跑,在草垛間捉迷藏,在小路上捉螢火蟲,在房前屋后學狗叫、學貓叫,有時還學鬼叫,嚇唬那些膽小的女孩子……星空下的村莊,奔跑著孩子們喜悅的身影。
那時,所有的神話、傳說,對于我們都像真的一樣,甚至比真實的故事更能打動我們純真的心靈。天黑不久,月亮便從東邊的屋頂上走出來,笑嘻嘻地、滿面喜氣地向我們點頭、打招呼,一步步向我們走來。它來到我們頭頂了,端端正正地坐在那里,面對面地,我們看著它,它看著我們。我們看見了那里的山,看見了山下的河,看見了桂花樹,看見了搗藥的兔子。看見了慈祥的吳剛,甚至看見了吳剛手里揮動的斧頭,看見了他臉上手上亮晶晶的汗水。
月亮走著看著,一不小心,被房屋絆了一跤,一個趔趄,滾落下來,掛在荷葉的一角,銀光一片,幽幽的荷香散落開來。荷塘里,青娃端坐在荷葉之上,享唱著月光下的愜意。眾蛙相逢,無論誰隨便鳴叫幾聲,其它的蛙兒便跟著唱起來,好像情人對歌似的,唯恐受到冷落。蛙聲最嘹亮的時候應當是在大雨滂沱之后,往往會有幾十只甚至上百只競相爭鳴。聲音連成一片,恢弘浩亮,相距數里之外都能聽得到,尤其是在它們談情說愛的季節。田野里居住著不同種類的蛙兒,鳴叫起來此起彼伏,高中低音錯錯落落,洋洋灑灑,就像一曲大合唱,也仿佛是一臺交響樂,讓人陶醉,若夢若幻。
月光下的世界,如水,如霧,如夢似幻。我哪里按捺得住,借著夜色遮面悄悄從故鄉退出來,明凈的月光一路繞過我的手指,擦過樹林,回到那晨練的人群。
人還是那些人,樂曲也還是那支樂曲:"那故鄉的風和故鄉的云,為我抹去創痕,我曾經豪情萬丈,歸來卻空空的行囊……"
在城市,有多少喜歡聽這首歌的人應該就有多少思鄉的人。音樂、繪畫都是久居城市的外鄉人尋找到的另一條回歸故鄉的路。城市文明也可以叫故鄉文明,將遙遠的故鄉濃縮進一首歌或一幅畫,用以慰藉游子的心。所有的文明都是因思念達成的,人們稱這樣的文明為藝術,在我看來,不如說叫無奈。無奈的城市人,無奈的走進城市的人,無奈地追求所謂的文明卻倍感失落的城市新移民。
優美散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