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散后,雨跑了,在云層里躲了很久的太陽,露出她的笑臉,灑下金色的陽光,灑在我家老屋后山頂的黔張常高速鐵路上,灑在我老屋前鄉村簡易水泥公路上,同時也灑在門前車路坎下的兩塘上面——那就是我老年康養的荷塘和魚塘。
家有兩畝閑田,因為無人耕種,田里長滿了水草,草蟲在里面打架,麻雀在里面戲鬧,我已是八十老翁,力所不逮,只能眼睜睜看著良田成為百草的樂園。大兒子在千里之外的北京工作,過幾年也要退休了,他老給我嘮叨“歸去來兮,田園將蕪,胡不歸”,我讓他出資重新整修了這兩畝閑田,一個變成魚塘,一個變成荷塘。于是,已是耄耋之年的我,陶淵明“種豆南山下”的生活方式,又增添了兩項新的內容:喂養魚塘,照料荷塘。
每天早上,天還蒙蒙亮的時候,我就踏著清露走在魚塘的田坎上,給魚塘里翹首以待的魚兒撒魚食。魚兒們吃飽了魚食,一搖頭一擺尾就鉆進水里去了。魚塘上飛來飛去打轉轉的白鶴,待我一離開,就像箭一樣射向魚塘中,尖嘴中叼起一條小魚,擾亂一塘倒影的青山綠水和藍天白云。最可氣是那幾只小小的翠鳥,總是躲在魚塘邊的樹林里或巖石上,入水如電,小魚在劫難逃!開始養魚那些天,我還高聲恐嚇貪嘴的白鶴與翠鳥,后來仔細一想,它們也是大自然中必須存在的生命,于是我們就和平相處了。
魚塘上面是荷塘。今年三月,我買來了白荷花種,女婿買來了紅荷花種,我們翁婿兩個把藕種并排埋在新養好的水田里。女婿還買來五斤泥鰍和幾十條小鯽魚放在荷塘里。像等待孩子出生一般,我每天都在荷塘邊巡塘幾次,看見小孩巴掌大的荷葉一張張浮在水面,然后不久,又一張張像綠傘一樣張開懷抱,擁抱天上飄落的雨滴。巡塘時看見雨打荷葉,大珠小珠落玉盤,美得不可思議!
四個月過去了,新田里的新荷長大了!青青的荷葉鋪滿了塘面,好像穿上綠色連衣裙的少女,密密麻麻,挨挨擠擠,似乎想把如平鏡的塘水擠破。荷葉有鋪在水面的,也有伸出水面的。伸出水面的荷桿高低錯落,把荷葉撐托在碧空中,撐托在銀鏡一樣的水面上,像小雨傘,像小帳篷。密密麻麻的千朵荷花探出頭,或白或紅,在綠葉叢中大笑,笑出她的美色,笑出她的妖嬈。有時,我能看見泥鰍們圍著綠荷桿跳舞,鯽魚們在輕吻田田荷葉,青蛙們在荷葉傘蓋上大合唱,多年不見的菜花蛇與烏梢蛇在荷田里優雅地扭動細長的身軀,老心大悅!我打電話告訴千里之外的大兒子,他總是讓我拍下照片微信發給他,和我一起分享荷田里的美色和田園的樂趣。大城市里的親人,也非常稀罕大山里的鄉野美色。
巡塘時背誦起周敦頤《愛蓮說》:“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漣而不妖。”本翁感嘆人生如蓮,中通曲直,一眨眼已過八秩之慶!隋朝詩人杜公瞻《詠同心芙蓉》云:“灼灼荷花瑞,亭亭出水中。一莖孤引綠,雙影共分紅。色奪歌人臉,香亂舞衣風。名蓮自可念,況復兩心同。”此詩最合我家新荷的美色了。
記得父親九十七歲生日家宴,他用筷子挾著一塊魚肉問他的重孫女:“湘濛,我問你,一把刀,塘中漂,有眼睛,無眉毛,是啥動物?”“那是魚。”“答對了,民以食為天,將來你們子孫有閑錢了,修一座山塘養魚吧。年年有余!年年有余!”如今是活鮮鮮的魚在塘中游,攪動塘中水,掀起層層微浪。父親的遺愿實現了!
看罷我家的山塘荷花魚景,會聯想到清朝馬樸臣的詩《漁》:“自把長竿后,生涯逐水涯。尺鱗堪易酒,一葉便為家。曬網炊煙起,停舟月影斜。不爭魚得失,只愛傍桃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