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童年的趣事》之三
井架下面的故事
故居的記憶,除了親人,便是兒時聳立在四棟宿舍中央的那口老水井架了。一種像小亭子式的井架,亭尖是棗紅色,亭柱是古老的深黃,白灰色麻石鋪成的水井臺面,組成了一幅仿古的畫面。從復(fù)興街小巷子拐進來,亭式井架便隱隱可見,巋然屹立,有種獨立于普通宿舍建設(shè)的優(yōu)越之感。那時常常與伙伴們在亭子里小憩、玩耍,打發(fā)了童年和少年許多幽靜與歡樂的時光。
而今回想,那絕對是一件無可復(fù)制的地域性水井,成就了水絮塘商業(yè)廳宿舍之外獨一無二的標(biāo)志,在童音的繚繞中,緩緩講述著井架下面所發(fā)生的日常生活的趣事。
爬上這座井架,在蓬勃的生命力面前,那些機敏靈動,那些童真的笑淚交織,如此鮮活,如此生動,絲毫不會感覺眩暈感。對一起爬上井架的伙伴來說,有一種無與倫比的快感,此時,也分不清是這是高還是低,反正是被好奇沖昏了頭腦,手牽著手,護著井架的橫梁之間,仿佛是立于天地之間,一起找尋著童心未萌的日月。
井架,即吊水井架,是舊時鄉(xiāng)村和城市市民取水用作日常生活與灌溉的工具。一般用竹竿或木材搭建在打好的水井眼上,利用杠桿原理從井底汲水之用。
上了年紀(jì)的老人說起宿舍中央小亭式井架,曾不免遺憾的說;‘唉,多好的井架阿!比前面那口水井漂亮多了,真是糟蹋了,可惜’。因為宿舍前面還有一口露天深井,水質(zhì)好,冬暖夏涼,是宿舍周圍許多人洗衣、洗菜、做飯、飲水的必用水。日久下來,且能省下一筆莫大的自來水費用。
宿舍前后的兩口井,都沒有像農(nóng)村或是北方那樣用轆轤做搖架汲水,而是用繩子把桶栓住,丟置于井中用手左右擺弄著繩索,讓水桶沉入井底,然后,再猛的一蹬,順手就滿滿的提起一桶井水來。
那天清晨,我曾好奇的往前坪那口深井去探尋,描著身子,眼睛直勾勾的往水井底下看,一種陰深恐怕的涼氣直竄臉面,‘哇、真的有蠻深’,口里的一聲驚嘆,又隨著井里的回聲和老井中一聲“哐當(dāng)”的泛水聲,還有打水人從井底里提水的一大把繩索繞在手中而感覺,特別是“吱扭”“吱扭”的肩擔(dān)聲而發(fā)出的聲響,瞬間使宿舍在霧靄中被打破。
四周的民宿一縷縷炊煙升起,雞鳴狗吠聲接連不斷,偶爾還伴有豬聲的嚎叫,就連井架下面也有老人在舒緩的練著太極拳,城市的角落開始沸騰。人們打著呵欠,開始了新的一天的勞作。歲月磨平的老井,一道道井口勒出的深溝,記錄著宿舍周圍的變遷,書寫著那個年代人的喜怒哀樂。
古老的水井發(fā)明,打破了了人們依賴河流生活的限制,逐水而居漸漸演變成依井而居,聚落的規(guī)模不斷曾多,于是形成了一種城市格局,因而就有了‘市井’一說。
思緒依然回到水絮塘宿舍中央的老井架,據(jù)說此井架是與宿舍一同建造的。此地當(dāng)初還是比較荒涼,十字嶺、南大十字路口、子彈庫和南元宮以及相隔不遠的菜土及眾多的魚塘與山包就彰顯了那個年代的一切。
當(dāng)初商業(yè)系統(tǒng)在此選址,并建造了四棟宿舍和修建了獨一無二的井架。井架是用四根碗口粗杉木樹立起,周邊用較粗的杉木樹做成的橫梁,橫梁之間的支撐都是卯隼結(jié)構(gòu),架頂如同亭閣一樣,砌成了一個陡翹的尖頂,頂上全部用杉木皮復(fù)蓋,有些仿古閣亭的味道,這在當(dāng)時恐怕還是極為少見,如同找準(zhǔn)了自己的定位,知道自己的使命,不愧為是為干部而建的宿舍區(qū)域。后又,父輩們和鄰里從各個單位遷來,輾轉(zhuǎn)幾地,最后落戶于此,并有了我童年與伙伴,進而又引出童年、少年與水井架的許多故事。
審視著閣亭式井架下的那口老井,感覺它有著豐富的水源,與前坪的深井不同,甚至不需用繩子,匍匐下身子就能打到井里的水,而且一年四季井水從來沒有枯過,再干旱的年份都有挑不盡的甘泉水,井水碧如玉,冬暖夏涼,不枯不涌。
記憶中,井口是用麻石砌成的雙圓形,像一個8字,圓形中間切有一條縫,可能是便于在提水時栓在水桶上的繩子可左可右,水井四周臺面都是用麻石鋪成,而且還砌有兩層臺階,再往臺階下面就是一米多寬的水溝,非常便于洗漱、排水,又不污染井水。早先,我曾看見有人在此提水洗菜,洗衣,抹竹涼席、竹鋪子。
夜幕降臨,深邃的天空下無數(shù)小星星,一眨一眨的,仿佛是邀請宿舍里的人們來水井邊,讓涼氣浸潤著大伙的心扉。勞作了一天的人們圍坐在井邊的欄桿上乘涼,先來者就占據(jù)著井臺,在上面搭好竹板子;后來的卻繞著井臺邊圍成一圈,放著竹鋪子、鋪好竹板或者木板;然后點然一盤蚊香,搖著蒲扇驅(qū)趕著蚊蟲叮咬。
朦朧的夜色中,一些螢火蟲在井邊飛來飛去,放眼望去,一盞盞綠色的燈,忽亮忽息,閃閃爍爍,飄忽靈動,一些不知疲倦玩皮的小伙伴追逐著這些小精靈,放縱著兒時的快樂。遠處偶爾還傳來還幾聲‘呱呱’的蛙鳴。
擁擠在這仲夏之夜的小亭井架旁,大人們在這里談天說地,講敘著家里和社會上的逸聞趣事。我也拿著一塊竹板擠在空隙間聽大人們講《三國》、《水滸》和《西游記》里這些經(jīng)典的故事,它讓我憧憬,又讓我產(chǎn)生許多奇幻,總想扯清楚《三國》里面誰的武功最高,想著、就想起了呂布的那桿叱咤風(fēng)云的‘方天畫戟’,想起校尉典韋的‘雄武壯烈’。夢想著,自己那天也有他們那樣的蓋世武功,好‘舉起王者之劍,讓鮮血烙上王者的衣袍’。然而,那許下的諾言,最后便都成為了傳說。
走過了十個無憂無慮的路,后悔沒數(shù)過往昔輕輕巧巧的腳步,多少次穿過牢固、扎實又空曠的井架邊,看亭閣棗紅的尖頂,抱杉木黃色的圓柱,爬上隼木結(jié)構(gòu)的井架上,做‘躲抹子’的游戲,讓童年與少年之花燦然開放。于是一縷縷我與井架的故事便涌上心頭眼角。
總有刺激、快樂、得意的小事,甚至是惡作劇,在幾乎沒有任何現(xiàn)代娛樂媒介的環(huán)境下竟然悄悄地誕生了。
晚飯后,無電的井架里早早安靜下來,只有四棟宿舍一些房間還亮著淺淡黃色的燈光。五六個精力旺盛而又無事可做的伙伴們就會趁著夜色悄悄來到宿舍中央的井架邊。然后,手腳并用,像猴式的偷偷地爬上井架,并躲在各自的井架角落里,把小腦袋鉆進井頂,仿佛是神不知鬼不覺,碰見膽小的女孩路過,就會從井架上突然朝她大喊一聲‘喂’,嚇得她驚愕失色、魄散魂飄。如果遇見離井架稍遠些的人員走過,便會扔些小木棍或小石子在他們周圍,制造異響和神秘,讓他們感到大吃一驚,不知所措,而且還摸不清頭腦,看不清拋物從何而來?因此,只能幸幸地罵幾句便匆匆的離開。
此時,躲在井架上的我們,聽到大人們無可奈何的呵責(zé)聲時,便會屏住氣息,躲在暗處竊竊私笑,特別是又沒有被發(fā)覺,就顯得更加興奮,更具有刺激感。這種惡作劇的始發(fā),帶有原始蹦發(fā)出來的滿足感,仿佛是我童年最得意的來神之作。此舉效果,把童年最本真的習(xí)性和頑劣性發(fā)揮到了極致,還超越了極限而‘面露童性的猙獰’,但且燦爛而炙熱。
童年的野性一旦找到出口,就會膨脹,像脫馬的韁繩一下子撲到?jīng)]有規(guī)矩的事件里面,那些理智和尊嚴卻沒敬意地全部丟棄了。
人性,其實從根本上說沒有絕對的善與惡,人性雖然會在各種誘惑面前變得不堪,但它也同樣會在好的周遭環(huán)境里變得美好。井架伴隨著十年的洗禮。在缺乏教育再加上自負,使得我們那代人的童年與少年,顯得特別的畸形。巨大的自卑和自負交替在一個人身上顯現(xiàn),就顯得特別的吊詭。不讀書、不上課,整天折騰在野性之間,的確產(chǎn)生許多人生的負面影響,做出許多荒誕不經(jīng)的事情出來。
回味在井架上騷擾人家的那一幕幕,沒想到,許多年過去了,這等惡作劇竟難以忘懷,每每想起,總顯得那么清新、那么特別。如果要認真研習(xí)頑劣的品性,就足以令吾輩瞠目結(jié)舌,不明覺厲。
井架下面環(huán)繞的事,說出來,幾天幾晚也說不完。它有小孩們的事,也有大人們的事,記得某棟三樓有一對年輕夫妻,就因女方風(fēng)姿綽約,喜好粉白黛綠,因此,男方懷疑她有外遇,在鬧矛盾后將其拖往井架邊準(zhǔn)備跳井,后經(jīng)鄰居勸住方才罷手。宿舍普通人的生活里,誰都有柴米油鹽的壓力,誰都有一地雞毛的瑣碎?大相徑庭的形象里,藏著的是不同的生活態(tài)度。
再后來,不知什么原因,井架下面的水井慢慢的就無人再使用了?慢慢荒廢的井架邊就有了殺雞、打狗、用石灰在麻石上揉豬肚子、做藕煤的。又過了些時日,連井架頂上的杉木皮也掉得所剩無幾,最后,小亭子井架也開始晃動。
當(dāng)我低頭再看水井時,水井里早已沒有了那份清澈,一些木屑和草根漂浮在水面上,井里周圍冒出許多綠色的苔蘚,甚至還有一些小蝌蚪在游來游去,不用說,井里石縫中一定藏有青蛙,而且污染程度非常嚴重?即便如此,我想,何不放幾條小魚讓它在此安生呢,真的,我就放過幾條小魚和泥鰍,但最后不知道它們命運怎樣?井架的表面尚還存在,實際上卻是在沿著破敗的軌跡快速墮落。
水絮塘商業(yè)廳宿舍中央的井架分享了我的童年和少年。72年,我初中畢業(yè)后,旋即離開了宿舍,下放到湘北邊陲的農(nóng)場,幾年后,再歸回童年的井架原址上,眼前的一切都已經(jīng)面目全非,它隨著童年的痕跡消失的無影無蹤。
人到老年,記憶有時會閃電般蘇醒,我多次在夢里與宿舍中央的井架的原址相遇,那亭尖的棗紅色,亭柱的深黃,白灰色麻石的水井臺面,夏夜鋪著竹板子繞著井架周圍乘涼的景象,就有了痕環(huán)相繞的感覺,傷痛并快樂著。
一個奔波異地謀生的返鄉(xiāng)人。歲月帶走了曾經(jīng)的熟絡(luò)和不舍,只留下兩鬢斑白的我與月光映襯的井架而相對無言。這,是否久別重逢后的尷尬,還是中年人歷經(jīng)磋磨得辛酸?我知道,不是所有問題都有正確的答案,不是所有聚散都有最佳時機,別等你有故事才約想起井架的事,因為,一個轉(zhuǎn)身,光陰就成了故事。一次回眸,歲月便成了風(fēng)景。